天色微明。
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城门缓缓打开,百姓踩著寒霜蜂拥而入。
上元县衙的大门外很快匯聚了不少学子,不少人心中忐忑不安,祈祷自己的名字在榜单上。
主官都聚集在大堂,教諭放下笔,榜单写好了。
礼房的书吏来回核对了两遍,和名单完全一致。
杜县令捻著长髯在一旁看著。
他给许克生定了第三名。
第一、第二过於显眼,第三名既很靠前,又不那么引人注目。
更何况黄编修的殿试也是第三名。
都是第三名,给黄编修的印象会更深刻。
杜县令捻著鬍子,微笑著频频点头,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得意。
教諭躬身请示:
“县尊,核对无误,现在张榜公布吗?”
杜县令点点头:
“张榜!”
许克生早早地醒了,收拾妥当,便在屋內缓缓走步健身。
直到钟声响起,才去退了房。
找了一家早点铺子坐下,点了一份糯米裹油条,一碗炒米粥。
百姓正在入城,沉寂一夜的京城已经甦醒,喧囂声渐起。
肚里有了热乎饭,驱散了一身的寒意,许克生不急不忙地朝县衙晃悠。
为了避让往来的车马,他走的很慢。
他以为自己住在城里,应该是到的比较早的。
到了才发现,榜单前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在看,还有几个穿著短衣,明显不是考生。
来迟了,还是来早了?
县衙门口站了一二十名读书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许克生先去看了榜单,人少也好,至少不拥挤。
从头开始看,很快就看到了自己。
第三名。
许克生很满意,能考过就够了,没想到名次还这么高。
案首叫“彭国忠”,名字都比其他人大了一圈。
榜单不大,许克生一直看到榜尾,这次录取了二十人。
按照朝廷规定,榜单上的算是廩膳生员,每月可以领六斗廩米。
自己也是吃公家饭的人了。
许克生正在看人名,一个小吏过来拱手问道:
“可是榜上第三的许相公?”
第一次被叫“相公”,许克生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下才点头称是,
“正是。”
小吏陪著笑,提醒道:
“许相公,该去拜谢县尊了。”
!!!
许克生恍然大悟,自己將这茬给忘了。
考上生员,主考的县令就是各位生员的座师,需要去拜谢的。
许克生看到,县衙门前的那群读书人已经排好了队伍,都在看著他。
他急忙走过去,有些赧顏地向眾人拱手道歉,然后站在了第三位。
这就是没有师承的坏处,没有人提醒他流程,他也完全忘了要拜座师。
最前面站著案首,一个穿素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中等身材,衣服下摆有两块补丁。
小吏打开了侧门,眾人在案首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杜县令已经在大堂端坐上首。
眾人上前施礼,感谢座师提携。
杜县令威严地训导了几句,无非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彭国忠带著眾人表示受教了,一定戒骄戒躁,精进学业。
杜县令的口气变得温和,像个大家长一般和生员们閒聊起来。
先是问了案首几句。
彭国忠中等身材,国字脸,皮肤黝黑,说话有些拘谨。
许克生从他们的谈话得知,彭国忠字子诚,年龄二十岁,出身农户,已经结婚了。
之后他就跳著问了几个,第十五,第七,第二十,
新鲜出炉的生员都有些拘谨,对县令十分恭敬,
甚至带著感激,是县令大笔一挥,自己的身份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有许克生知道,堂上坐的是个什么货色。
到许克生了,杜县令问道:
“许生,可有表字?”
他推测许克生尚未及冠,应该没有表字。
他已经帮著取了一个,就等著告诉许克生了。
许克生明白他的动机,幸好早有准备: “先外祖在日,已为学生取字『启明』。”
杜县令很失望,还是夸讚了一句,
“哦,『启明』好啊!『克生』是艰苦奋斗,『启明』就是玉汝於成。”
杜县令又隨机挑了前几名学子,嘘寒问暖几句,最后坐直了身子。
至此,今天的拜见结束了。
眾人退出了衙门,站在大门外又是互相一阵寒暄,他们以后就是同案了。
许克生和大家客气一番,率先拱手告辞,
“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和周三柱约好今天买牛,他应该已经在牛马市等候了。
周三柱已经到了牛马市外,存了牛车,等在饮虹桥下。
在他前面不远,是许克生曾经摆摊的地方。
黄子澄也到了,正站在一棵柳树下和卫郎中说话。
黄子澄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乾净利索。
卫郎中依然不修边幅,长衫皱皱巴巴,沾了一些污渍。
黄子澄询问道:
“最近半个月,又医治了几头?”
之所以说“又”,因为太子规定的数量已经完成了。
但是死亡率太高,十头只存活了三头。
因此,他要求卫郎中继续寻找这类病牛诊治,希望熟能生巧,提高存活率。
卫郎中回道:
“小人实在找不到『肝胆湿热』的牛了,就找了一头驴,两匹驮马。”
“结果如何?”
“只存活了一匹马。”
“嗯?”黄子澄蹙起了眉头,心中有些不解。
“是小人学艺不精。”卫郎中很惭愧。
黄子澄背后双手紧握,许克生一次就成功了,难道只是运气吗?
沉思片刻,他又询问道:
“最近这三头有记录吗?”
卫郎中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双手奉上,
“小人都已经记下了。”
黄子澄翻了一下就塞进袖子。
“编修,小人是否可以交差了?”
“继续。”
经验积累的多了,存活率应该会上去的。
“是。”卫郎中躬身领命。
他没有任何不满。
回太僕寺也不会閒著,做什么不是做。
何况每一次仿照医案去做,都能有新的领悟。
“忙你的去吧。”
黄子澄背著手,准备回去了。
卫郎中急忙拱手问道,
“编修,许老先生还健在吗?”
“谁?”黄子澄愣了。
“就是写医案的那位老先生。”
黄子澄差点笑喷了,便起了捉弄的念头:
“在,活的好著呢。”
卫郎中兴奋的满面红光,有些拘谨地搓搓手,
“能否说说,他老人家收徒的条件?”
黄子澄愣了,
“”
你闹什么呢?
他才十七岁,你都三十七了。
“这个”
黄子澄有些骑虎难下了,玩笑开大了,该怎么让卫郎中死了心呢?
卫郎中听到了笑声,以为黄子澄在笑他不自量力,老脸都憋红了。
他急忙吭吭哧哧地解释道:
“小人自从看了医案,每次行医都能从中有所感悟,越是琢磨越是感觉医案的博大精深。”
“其背后牵扯的医理之繁杂,小人望而生畏,那必是浩如烟海的学问。”
“小人拜师有点痴心妄想。但是哪怕做许门走狗,也是小人的荣幸。”
见他言辞恳切,黄子澄犯难了,
“这个”
没想到卫郎中如此认真,玩笑开大了。
卫郎中做事勤恳负责,直接告诉真相是不是有些伤人?
那该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