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明了能转移伤痛的药膏。
只要涂抹在伤口,痛苦就会转移到指定对象身上。
代价是对方承受的痛苦会翻倍,且无法再次转移。
当女儿车祸重伤时,我毫不犹豫地将她的伤痛转移给邻居。
邻居当晚因剧痛猝死,而我从此再不敢让自己受一点伤。
直到女儿再次摔断腿,我颤抖着将药膏涂在自己身上——
瞬间理解了邻居死前承受的是何等酷刑。
更可怕的是,女儿哭着说:“妈妈,药膏好像会传染。”
药膏的气味像铁锈混着烂橘子,在狭小的地下实验室里弥漫。安娜盯着培养皿里那团缓慢蠕动的深绿色胶质,指尖神经质地敲击着不锈钢操作台。成了。她几乎能肯定。三十七次失败,耗尽了积蓄,熬干了睡眠,但这次——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手术刀片。
刀锋划过左手小臂内侧的皮肤,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瞬间绽开,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尖锐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她立刻用消过毒的刮刀挑起一小块粘稠的绿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冰凉滑腻的触感盖过了灼痛。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丈夫彼得的号码。
“彼得,”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感觉一下你的左手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彼得压抑的抽气声。“嘶怎么回事?突然像被刀割了一下!就在左臂这里!”他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恼怒,“你在搞什么鬼,安娜?”
安娜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撞碎肋骨。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臂——那道新鲜的伤口依旧存在,皮肉翻卷,渗着血丝,但刚才那尖锐的、火烧火燎的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木,仿佛那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而彼得在电话那端的痛呼,像最动听的乐章。
“成了!彼得!真的成了!”她对着话筒尖叫,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潘多拉’!我的药膏!它能转移伤痛!我把我的伤,我的痛,转移给你了!”
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只有彼得粗重的呼吸声。“转移?痛?”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置信和隐隐的恐惧,“安娜,你你做了什么?这感觉不只是被割一下那么简单像像有烧红的铁条在肉里搅”他的声音开始扭曲,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安娜愣住了。彼得描述的痛感,远超她刚才承受的。她只是被手术刀划了一下,而彼得却像是在遭受酷刑。一个冰冷的念头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代价。这违背常理的力量,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她猛地想起实验笔记角落里,自己用红笔潦草写下的、当时以为是胡思乱想的警示语——转移后的伤痛会在承受者身上痛苦倍增,且无法被再次转移。转移者后续承受相同类型伤痛会自动加倍。
倍增!无法转移!她浑身发冷,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彼得!彼得你听我说!坚持住!我我这就过来!我”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听筒里炸开,随即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死寂。
“彼得?彼得!”安娜对着手机嘶喊,回应她的只有忙音。她疯了一样冲出实验室,开车冲回家。客厅里,彼得蜷缩在地毯上,身体僵硬,双目圆睁,瞳孔已经散大,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表情。法医后来的结论是:突发性心因性休克,诱因不明,推测是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剧烈疼痛刺激。
安娜的世界崩塌了。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用她引以为傲的发明。她销毁了所有实验记录,只留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潘多拉”,封存在一个真空小瓶里,藏在项链吊坠中。这是她罪行的证据,也是她无法摆脱的诅咒。她辞去了研究所的工作,搬了家,切断了几乎所有社会联系,像一只受惊的鼹鼠,把自己深深埋藏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切菜,不敢跑步,甚至不敢在浴室放防滑垫以外的地方多走一步。任何可能带来伤痛的风险,都被她以近乎偏执的方式规避。她不能受伤,绝对不能。一次普通的割伤,如果转移出去,可能会直接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而如果自己承受,下一次同样的伤,痛苦就会翻倍。这是一个死循环,一个以她丈夫的生命为代价画下的、鲜血淋漓的牢笼。
唯一的慰藉是女儿莉莉。莉莉是她灰暗世界里仅存的光。她把所有的爱,所有的保护欲,都倾注在这个小小的生命上。她给莉莉买最安全的儿童座椅,带她去空旷无车的公园,连家里的桌角都用厚厚的软胶包起来。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祈祷着悲剧不要重演。
然而,命运似乎格外喜欢捉弄小心翼翼的人。莉莉八岁生日那天,安娜带她去新开的室内游乐场。巨大的彩色城堡,柔软的海洋球池,孩子们兴奋的尖叫此起彼伏。安娜的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在蹦床上欢快跳跃的莉莉。就在她低头看手机确认时间的几秒钟——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莉莉撕心裂肺的哭喊。
安娜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冲过去,拨开围拢的人群。莉莉躺在蹦床边缘,右小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小脸惨白,豆大的汗珠滚落。周围的孩子七嘴八舌:“她跳得太高了没站稳摔下来撞到旁边的硬框上了”
骨折。安娜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抱起哭得几乎抽搐的女儿,冲向最近的医院。x光片证实了她的恐惧:胫骨螺旋形骨折,错位明显。
“需要立刻手术复位固定。”医生冷静地宣布,“孩子会很疼,术后恢复期也比较长,家长要做好心理准备。”
莉莉躺在病床上,因为疼痛和恐惧不停地啜泣,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伤处,引发一阵剧烈的颤抖。“妈妈好痛妈妈骨头是不是断了”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眼泪浸湿了枕头。
安娜握着女儿滚烫的小手,心如刀绞。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听着她压抑的痛呼,彼得死前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不!她不能让莉莉承受这种痛苦!手术的痛苦,复健的痛苦,漫长的恢复期她还那么小!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潘多拉”。那个藏在项链吊坠里的绿色魔鬼。
隔壁病房住着一个脾气暴躁、终日骂骂咧咧的老头,据说是因为酗酒摔断了肋骨住院的。安娜在走廊里见过他几次,他对护士态度恶劣,对其他病人也毫无尊重。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地在安娜脑中成形:他。就是他了。一个无足轻重、惹人厌烦的老酒鬼。用他的痛苦,换莉莉的解脱。反正他本来也浑身是伤,再多一点,有什么关系?倍增的代价?她顾不上了!她只要莉莉不痛!
夜深人静,医院走廊的灯光昏暗。莉莉在止痛针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但眉头依旧痛苦地紧锁着。安娜颤抖着手,从项链里取出那个微型真空瓶。瓶盖旋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混合烂橘子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带着地狱般的寒意。她用指尖挖出那点粘稠冰冷的绿色药膏,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掀开莉莉腿上的薄被,露出打着石膏的右小腿。药膏被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涂抹在石膏覆盖之下的皮肤区域——虽然隔着石膏,但药膏似乎能无视这层阻碍,直接作用于伤痛的根源。
涂抹完毕的瞬间,安娜屏住了呼吸。她死死盯着莉莉的脸。几秒钟后,莉莉紧锁的眉头,奇迹般地、缓缓地舒展开了。原本因疼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睡梦中的小脸,甚至恢复了一丝红润。成功了!痛楚被转移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隔壁病房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却饱含了世间所有极致痛苦的闷哼。那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的,更像是什么东西被瞬间捏碎了喉咙。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安娜瘫坐在女儿床边的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她不敢去看,不敢去想隔壁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莉莉不痛了。这就够了。罪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但看着女儿安详的睡颜,那潮水中又升起一种扭曲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二天清晨,走廊里传来骚动和护士的惊呼。隔壁病房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在凌晨时分悄无声息地去世了。医生检查后给出的初步结论是:突发心梗。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死因成谜。只有安娜知道,他是被无法想象、无法承受的倍增痛苦,在一瞬间摧毁了所有的生机。他替莉莉承受了那份骨折的痛苦,代价是生命。
安娜带着莉莉出院回家休养。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警惕。她不敢再让莉莉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任何可能带来风险的活动都被严格禁止。莉莉的腿伤恢复得很快,石膏拆掉后,除了走路还有点小心翼翼,几乎看不出受过重伤。但安娜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那天下午,安娜在厨房准备晚餐。莉莉在客厅地毯上安静地玩着积木。突然,“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莉莉惊恐的尖叫!
安娜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她冲进客厅,看到莉莉摔倒在通往阳台的小台阶旁,左手捂着右腿膝盖上方,小脸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扭曲变形,眼泪汹涌而出。
“莉莉!”安娜扑过去,声音都变了调。
“妈妈腿好痛又又摔到了”莉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就想去阳台看看你的花”
安娜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手,轻轻卷起莉莉的裤腿。膝盖上方,靠近之前骨折的位置,皮肤一片红肿,虽然没有开放性伤口,但看莉莉的反应,很可能是骨裂或者软组织严重挫伤。熟悉的剧痛表情,熟悉的恐惧眼神,像一把烧红的钳子,狠狠夹住了安娜的心脏。
!怎么办?再转移一次?去找谁?邻居?陌生人?上一次那个老头的死状还历历在目。这次转移出去,谁会死?一个无辜的路人?一个收垃圾的工人?或者一个孩子?安娜的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看着女儿痛苦的小脸,又想起彼得和那个老头死前凝固的恐怖表情。罪恶感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每一寸皮肤。
不行!不能再害人了!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一次,她自己来!她来承受!她宁愿自己痛死,也不能再让这该死的药膏去祸害别人!倍增?那就倍增吧!她认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冲回卧室,从床头柜深处翻出那个项链吊坠。旋开真空瓶盖,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再次弥漫。她挖出里面仅剩的一点绿色药膏,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涂抹在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腿膝盖上方——莉莉喊痛的位置。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渗透进去,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骨髓。紧接着,毫无预兆地——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安娜喉咙里爆发出来!那不是简单的疼痛,那是地狱之火在每一根神经末梢上疯狂舔舐!是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同时切割她的骨头!是高压电流贯穿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感觉自己的腿不是被摔伤,而是被万吨液压机瞬间碾碎!又像是被投入了沸腾的钢水之中!难以想象、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没!她眼前一黑,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牙齿因为极致的咬合而发出咯咯的响声,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她甚至无法呼吸,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只会让那毁灭性的痛苦加剧数倍!邻居老头死前承受的就是这个?不!这比那还要可怕!因为这是倍增后的痛苦!是莉莉此刻痛苦的两倍!而她自己,是这痛苦的直接承受者!
“妈妈妈!”莉莉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呆了,连自己的腿痛都忘了,惊恐地爬过来,小手颤抖着去碰安娜,“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别吓我!”
安娜的视线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到女儿惊恐万状的小脸在晃动。她想说“妈妈没事”,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无边的痛苦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莉莉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安娜被痛苦占据的混沌意识:
“妈妈你的腿你的腿那绿色的是什么?好好痒好痛”
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抬起一点头,顺着莉莉惊恐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她刚刚涂抹药膏的位置。
那深绿色的药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渗透消失。它像一层活着的苔藓,正在她红肿的皮肤上缓慢地、肉眼可见地蔓延开来!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莉莉卷起裤腿的右腿膝盖上方,那片红肿的摔伤处边缘,不知何时,竟然也出现了一小点极其微小的绿色痕迹!
莉莉的小手正无意识地想去抓挠那里,小脸上除了惊恐,也浮现出一种混合着麻痒和刺痛的表情。
“别碰!”安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莉莉吓得缩回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妈妈那是什么?绿绿的抹在你腿上的东西我腿上怎么也也有点好难受又痒又痛妈妈那药膏它它好像会会传染”
“传染”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安娜的心脏,将她最后一丝力气和侥幸彻底冻结。她瘫软在地,望着女儿腿上那点刺眼的绿色,无边的剧痛和比剧痛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