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腐臭是活的。它像一层油腻的、无形的膜,裹在汉斯和葛丽特身上,钻进他们破旧衣服的纤维里,附着在皮肤上,混着汗水和恐惧的酸味,沉甸甸地坠着他们的脚步。每一步都陷进厚厚的、吸饱了雨水和腐烂落叶的腐殖层里,发出令人心慌的“噗嗤”声。头顶,浓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偶尔几缕惨淡的天光,如同垂死者的目光,艰难地穿透下来,在布满苔藓和菌斑的树干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又湿又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植物腐败的甜腻气息,像冰冷的湿布塞进肺里。
葛丽特紧紧攥着哥哥汉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小脸脏兮兮的,沾满了泥点和泪痕混合的污迹,那双曾经像林间小鹿般清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疲惫。她太饿了。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狠狠地揉搓,空得发疼,空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如同空洞风箱般的“咕噜”声。
“哥哥…我走不动了…”葛丽特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蝇,几乎被森林里无处不在的、如同窃窃私语般的风声吞没。
汉斯停下脚步,他比妹妹高半个头,但同样瘦骨嶙峋,破旧的亚麻衬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中寻找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一片能吃的蘑菇,一颗酸涩的野果,哪怕是一只肥硕的虫子。但视线所及,只有扭曲虬结的树根,湿滑的苔藓,以及那些在阴影里探头探脑、颜色诡异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毒菌。
“再坚持一下,葛丽特,”汉斯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我们…我们一定能找到吃的。”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阵风穿过林间缝隙,带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味。
甜。
不是野花那种清淡的甜,也不是熟透野果那种自然的酸甜。那是一种极其浓郁、极其霸道、带着强烈人工雕琢感的甜香!像是熬煮到最浓稠的蜂蜜,混合着刚出炉的焦糖,又掺杂了最上等香草荚的馥郁,甚至还有一丝…一丝极其诱人的、如同新鲜奶油蛋糕般的乳香!这股甜香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明灯,瞬间刺破了森林里令人窒息的腐臭和绝望!
汉斯和葛丽特同时停下了脚步,像被施了定身咒。他们贪婪地、近乎疯狂地吸着鼻子,试图捕捉那缕飘渺的、如同救命稻草般的甜香。饥饿的胃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诱惑而剧烈地痉挛起来,发出更响亮的抗议。
“哥哥!你闻到了吗?”葛丽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是甜的!好香!”
汉斯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混合着狂喜和巨大不安的情绪攫住了他。他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发紧:“闻到了!是…是糖果的味道!还有…蛋糕!就在那边!”他指向甜香飘来的方向——森林深处一片更加浓密的阴影。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疑虑。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顾一切的渴望。他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恐惧,像两只被香气蛊惑的飞蛾,跌跌撞撞地朝着那诱人的甜香源头狂奔而去!
穿过一片纠缠的荆棘丛,他们的衣服被划破,皮肤上留下细小的血痕,但谁也没有在意。甜香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几乎化作了实质的暖流,包裹着他们,抚慰着他们饥饿的神经。
终于,他们冲出了最后一片低矮的灌木丛。
眼前的景象让兄妹俩瞬间呆立当场,如同被雷击中!
一座房子!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房子,那是一座由纯粹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甜食构筑而成的梦幻堡垒!
墙壁是厚实、光滑、散发着浓郁黄油香气的姜饼!砖缝间流淌着粘稠、晶莹剔透的蜂蜜!屋顶覆盖着厚厚一层洁白如雪、松软如云的糖霜!窗户是巨大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冰糖块!门框是缠绕着蔓越莓干和坚果碎的巧克力棒!门前的小径铺满了五颜六色、如同宝石般璀璨的硬糖!空气中弥漫的甜香浓郁得如同实质,吸一口,仿佛整个肺腑都被甜蜜的暖流填满,暂时麻痹了饥饿的绞痛。
“天啊…”葛丽特喃喃自语,眼睛瞪得溜圆,小嘴无意识地张开,口水几乎要流出来。
汉斯也惊呆了,但他心底深处那丝不安却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被巨大的诱惑蒸腾得无影无踪。饥饿和眼前的奇迹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是真的!葛丽特!是真的!”汉斯的声音因为狂喜而变调,“我们有救了!快!”
他们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座梦幻般的糖果屋。葛丽特迫不及待地扑到墙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姜饼墙皮。那姜饼温热、酥脆,散发着新鲜出炉的诱人香气。她迫不及待地将它塞进嘴里,牙齿咬下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浓郁的黄油和焦糖的甜香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发出满足的叹息,又贪婪地去掰更大的一块。
汉斯则扑向了门前的硬糖小径,抓起一把五彩缤纷的糖果,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硬糖在口中碎裂,释放出各种水果的香精甜味,刺激着味蕾。他像饿狼般吞咽着,又去抠门框上镶嵌的巧克力棒,浓郁的巧克力混合着坚果碎的香气让他几乎疯狂。
“孩子们?迷路的小鸟儿?”
一个温柔得如同融化蜜糖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汉斯和葛丽特猛地转身,嘴里还塞满了糖果,腮帮子鼓鼓囊囊。
一个老妇人站在他们身后。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异常整洁的深蓝色棉布长裙,外面系着一条浆得笔挺的白色围裙。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她的脸上布满皱纹,但皮肤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新鲜奶油般的光泽。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颜色如同最纯净的蜂蜜,温暖、慈祥,带着一种能融化所有戒备的笑意。
“可怜的小家伙们,”老妇人——玛莎夫人——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看看你们,都饿坏了吧?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她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如同祖母般温暖的笑容,侧身让开了糖果屋的门。
门内涌出的暖流和更加浓郁的甜香如同无形的巨手,将两个孩子彻底拉了进去。
糖果屋的内部比外面更加梦幻,也更加诡异。墙壁、天花板、地板,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由各种甜食构成。空气中甜香浓稠得几乎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糖浆。壁炉里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巨大的、不断滴落着焦糖的方糖块,发出噼啪的轻响和更加浓郁的焦香。家具是巧克力浇筑的,沙发是堆砌的,连壁灯都是凝固的糖浆包裹着发光的萤火虫。
玛莎夫人哼着轻柔的摇篮曲,在“厨房”——一个由巨大翻糖蛋糕构成的料理台前忙碌着。她端来两个热气腾腾的马克杯,里面是散发着浓郁奶香和可可香气的热巧克力,上面漂浮着雪白的云朵。又端来一个巨大的盘子,里面是刚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姜饼小人,小人脸上用糖霜画着滑稽的笑容。
“吃吧,孩子们,多吃点。”玛莎夫人坐在一张由太妃糖拉丝编织成的摇椅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慈爱,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可怜见的,饿坏了吧?”
汉斯和葛丽特完全沉浸在美食的海洋里,顾不上说话,只是拼命点头,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热巧克力温暖了冰冷的身体,香甜的姜饼小人抚慰了饥饿的肠胃。葛丽特甚至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玛莎夫人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盛开的菊花。
然而,当葛丽特拿起第三个姜饼小人,一口咬在小人的“脑袋”上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刺痛猛地从她右侧的牙龈深处传来!
“唔!”她痛得闷哼一声,捂住了腮帮子,嘴里的姜饼也忘了咀嚼。
“怎么了,亲爱的?”玛莎夫人立刻关切地探过身,蜂蜜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牙…牙疼…”葛丽特含糊不清地说,小脸皱成一团。那疼痛来得突然而剧烈,像有一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了牙根深处。
“哦,可怜的孩子,”玛莎夫人心疼地皱起眉,“一定是甜食吃多了。来,张开嘴让奶奶看看。”
葛丽特忍着痛,听话地张开嘴。玛莎夫人凑近,借着壁炉里方糖燃烧的暖光仔细查看。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葛丽特口腔右侧,一颗微微晃动的乳牙上。那颗牙的牙龈有些红肿。
“是这颗小牙牙在闹脾气呢,”玛莎夫人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它想离开你了,小宝贝。别怕,奶奶帮你看看。”她伸出温暖干燥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颗松动的乳牙。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牙齿的瞬间,葛丽特感到一股奇异的暖流从玛莎夫人的指尖传来,瞬间包裹了那颗疼痛的牙齿。紧接着,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浆果脱离枝头的“啵”的一声轻响,在她口腔里响起!
那颗松动的乳牙,竟然毫无痛感地、自然而然地脱落了!掉在了葛丽特的舌头上!
葛丽特愣住了,下意识地想把那颗小小的牙齿吐出来。
“别吐,孩子!”玛莎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但立刻又恢复了温柔,“快,吐在奶奶手里。这是你的小牙牙,可不能随便丢掉。”
葛丽特懵懂地张开嘴,将那颗还带着体温和一丝血丝的乳牙吐在了玛莎夫人摊开的掌心里。
玛莎夫人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那颗小小的、带着血丝的乳牙,如同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她将它举到壁炉糖块燃烧的光线下,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热,如此贪婪,与她脸上慈祥的笑容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多漂亮的小牙牙啊…”她喃喃自语,声音轻柔得像是在梦呓,“白白净净的,像一颗小珍珠…充满了…生命力…”她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极其温柔地拂去牙齿上那微不足道的血丝,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初生婴儿的脸颊。
汉斯在一旁看着,嘴里塞满了姜饼,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看着玛莎夫人脸上那混合着慈爱和贪婪的表情,看着那颗在火光下微微反光的乳牙,胃里一阵莫名的翻搅。
玛莎夫人似乎察觉到了汉斯的目光,她迅速收起那过于专注的神情,脸上重新堆满温暖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那颗乳牙收进围裙口袋里一个用柔软丝绸缝制的小袋子里。
“好啦,小宝贝,”她转向葛丽特,笑容依旧慈祥,“牙齿掉了就不疼了。来,再吃块饼干压压惊。”她又递过来一块更大的姜饼小人。
葛丽特摸了摸已经不疼的腮帮子,看着玛莎夫人温暖的笑容,心中的一丝疑虑很快被香甜的饼干驱散。她接过饼干,开心地咬了一大口。
玛莎夫人看着葛丽特重新投入美食的怀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轻轻哼起那首摇篮曲,摇椅随着节奏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如同糖块摩擦的“沙沙”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隔着围裙口袋,轻轻摩挲着里面那颗小小的、温热的乳牙。
糖果屋的甜蜜如同最温柔的陷阱。汉斯和葛丽特像两只掉进蜜罐的小老鼠,被无尽的甜食和玛莎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浸泡着,几乎忘记了森林的冰冷和饥饿的恐惧。壁炉里的方糖日夜燃烧,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焦香。空气里的甜味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幸福感。
葛丽特的变化最为明显。她的小脸圆润起来,带着健康的红晕,但那双眼睛却时常显得有些迷离,仿佛蒙上了一层糖霜。她变得异常嗜睡,常常在吃着沙发时,就抱着松软的“靠垫”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满足的微笑。她的牙齿也一颗接一颗地松动、脱落。每一次,玛莎夫人都会用那温暖的手指轻轻一碰,牙齿便毫无痛楚地自然脱落,然后被她珍而重之地收进那个丝绸小袋里。葛丽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期待——因为每次掉牙后,玛莎夫人总会变着花样给她更多、更甜美的“安慰”点心。
汉斯也胖了些,但一种莫名的不安却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发酵。他总觉得这座糖果屋太过完美,完美得令人心慌。玛莎夫人的笑容永远那么温暖慈祥,但汉斯偶尔会在她转身时,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打量食材般的冰冷光芒。尤其是葛丽特掉牙的频率越来越高,而玛莎夫人收集那些小牙齿时那种近乎狂热的专注,让汉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试图和葛丽特谈谈,但妹妹已经完全沉浸在甜蜜的幻梦里,对他的担忧置若罔闻。
一天深夜,汉斯被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老鼠啃噬木头的“窸窸窣窣”声惊醒。声音来自门外走廊。他悄悄起身,赤着脚,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姜饼门板上。
是玛莎夫人!她在哼歌!那首轻柔的摇篮曲!但在这死寂的夜里,那歌声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歌词也变得模糊不清,隐约夹杂着“…小牙牙…新糖霜…好宝贝…”之类的字眼!
汉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门没有锁。他推开一条细缝,向外窥视。
走廊里没有点灯,只有尽头一扇虚掩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摇曳的暖黄色光晕。那光晕来自玛莎夫人的“糖果培育室”——一个她明令禁止孩子们靠近的房间。
玛莎夫人背对着门口,站在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般透明的巨大容器前。容器里盛满了粘稠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琥珀色糖浆。她正哼着歌,动作轻柔而专注,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她小心翼翼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那个丝绸小袋,将里面收集的、属于葛丽特的乳牙——足足有七八颗!——一颗一颗地,如同播种最珍贵的种子般,轻轻投入那翻滚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糖浆之中!
每一颗乳牙落入糖浆,都发出极其轻微的“噗通”声,随即被粘稠的液体吞没。玛莎夫人俯下身,脸几乎贴在容器壁上,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糖浆深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期待和满足。
汉斯捂住嘴,强压下涌到喉咙口的惊呼!他死死盯着那容器。在琥珀色糖浆的深处,在那些缓缓沉没的乳牙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无数条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如同线虫般的白色小生物,正从糖浆深处疯狂地涌向那些新投入的乳牙!它们围绕着牙齿,疯狂地扭动、缠绕、啃噬!随着它们的动作,糖浆表面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霸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血肉精华般奇异甜香的气味,从门缝里猛地涌了出来!那香气钻入汉斯的鼻腔,瞬间勾起他胃里对甜食最原始的、近乎疯狂的渴望!但同时,一股更深的、冰冷的恐惧也攫住了他!
他看到,在容器底部,在那些被无数透明线虫包裹啃噬的乳牙下方,新的“糖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型!一颗颗小巧玲珑、如同珍珠般圆润的糖球,正从翻滚的糖浆中缓缓升起!它们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正是玛莎夫人每天“新鲜出炉”、用来安抚葛丽特的那些“安慰糖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汉斯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猛地缩回头,背靠着冰冷的姜饼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终于明白了!葛丽特掉落的牙齿!那些“安慰糖果”!这座甜蜜的牢笼!一切都是一个可怕的循环!一个用生命和童真喂养的恐怖盛宴!
他必须带葛丽特离开!立刻!马上!
“哥哥!你看!玛莎奶奶给我做的新裙子!”葛丽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汉斯面前转了个圈。她身上穿着一件用最新鲜的、如同云朵般蓬松洁白的编织成的连衣裙,裙摆点缀着用彩色糖珠串成的“花朵”。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甜美得如同最上等的蜂蜜。然而,当她笑起来时,汉斯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葛丽特的嘴里,原本整齐的小乳牙,此刻只剩下寥寥几颗,孤零零地坚守着阵地。空缺的地方,露出的不是粉嫩的牙床,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替代品!
那不是恒牙。那是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凝固糖浆般的物质!它们填补在缺失的牙位上,呈现出牙齿的形状,边缘光滑,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糖果般的晶莹光泽!葛丽特说话时,那些“糖牙”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在糖果屋无处不在的暖光下,闪烁着非自然的、冰冷的微光!
“葛丽特!你的牙!”汉斯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牙?”葛丽特困惑地眨了眨眼,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自己新长出的“糖牙”,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疼了呀!玛莎奶奶说,这是糖仙子送我的礼物!比以前的牙齿更漂亮,更甜呢!”她说着,又拿起一块刚烤好的、散发着诱人焦香的姜饼小人,毫无顾忌地塞进嘴里,用那些“糖牙”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坚硬的姜饼在“糖牙”下如同酥脆的饼干般碎裂。
汉斯看着妹妹脸上那纯真而满足的笑容,看着她用那些诡异的“糖牙”咀嚼着同样诡异的食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抓住葛丽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跟我走!葛丽特!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现在!”汉斯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恐惧。
“离开?”葛丽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委屈,“为什么?这里有吃不完的糖果!有温暖的床!玛莎奶奶对我们那么好!我不要走!”她用力想挣脱汉斯的手。
“她是个巫婆!葛丽特!”汉斯低吼道,指着妹妹嘴里那些闪烁的“糖牙”,“她在用你的牙齿做糖果!她在把你变成…变成糖果的一部分!”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崩溃。
“你胡说!”葛丽特尖叫起来,用力甩开汉斯的手,小脸因为愤怒而涨红,“玛莎奶奶是好人!她给我糖吃!给我新裙子!你嫉妒!你坏!”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转身,朝着玛莎夫人房间的方向跑去,“我要告诉玛莎奶奶!”
“葛丽特!回来!”汉斯目眦欲裂,拔腿就追!
葛丽特跑得飞快,裙子在她身后飘动。她冲过铺满硬糖的走廊,冲向玛莎夫人那扇虚掩的房门——那间“糖果培育室”!
“玛莎奶奶!哥哥他…”葛丽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的景象,让追到门口的汉斯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房间中央,不再是那个巨大的透明糖浆容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巨大、更加诡异的“培育床”!那是由无数根洁白、光滑、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肋骨般的物质交错搭建而成的平台!平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不断缓缓蠕动着的、如同活物般的雪白糖霜!
而就在那蠕动的糖霜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形!
是葛丽特!
不,是另一个“葛丽特”!一个完全由糖果构成的“葛丽特”!
她的身体轮廓清晰可见,但材质却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肌肤是粉红色的草莓软糖,透着诱人的光泽!头发是流淌的、如同融化巧克力般的黑色糖浆!她身上穿着和外面葛丽特一模一样的裙子!而她的脸庞…正是葛丽特此刻惊恐表情的完美复刻!甚至连她嘴里缺失的牙齿位置,也镶嵌着和外面葛丽特一模一样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糖牙”!
这个“糖果葛丽特”静静地躺在蠕动糖霜的“牙床”上,无数条之前汉斯见过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线虫(现在看清了,它们更像是细小的、半透明的糖蛆!)正从糖霜深处钻出,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糖果葛丽特”的身体表面!它们蠕动着,啃噬着,似乎在“加工”,又似乎在…“喂养”!
真正的葛丽特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躺在蠕动糖霜上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糖果复制品,小嘴无意识地张开,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声,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尖叫!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搭在了葛丽特的肩膀上。
玛莎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脸上依旧带着那慈祥得令人心寒的笑容。她俯下身,凑到葛丽特耳边,声音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和不容抗拒的力量:
“看啊,我的小甜心…那就是你未来的样子…多么完美…多么甜蜜…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最甜美的存在吧…”
随着她的话语,葛丽特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眼中的惊恐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迷离的、如同被糖浆彻底浸透的茫然!她脸上那极致的恐惧表情如同融化的蜡像般缓缓平复,嘴角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最终,凝固成一个和床上那个“糖果葛丽特”一模一样的、空洞而甜美的微笑!
“不——!!!”
汉斯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猛地冲向玛莎夫人,想要将妹妹从她手中夺回来!
玛莎夫人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随意地挥了挥另一只手。
一股无形的、带着浓烈甜香的巨力猛地撞在汉斯胸口!他如同被狂奔的犀牛迎面撞上,整个人离地飞起,重重地砸在走廊对面由硬糖构成的墙壁上!“咔嚓!”坚硬的糖果墙壁被他撞得碎裂开来!汉斯眼前一黑,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鲜血从嘴角溢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
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玛莎夫人温柔地牵着脸上凝固着甜美微笑的葛丽特,一步步走向那个由白骨和蠕动糖霜构成的恐怖“牙床”。葛丽特如同一个乖巧的木偶,任由玛莎夫人将她抱起,轻轻地、如同放置一件最珍贵的艺术品般,放在了那个“糖果葛丽特”的身边。
蠕动糖霜如同有生命的毯子,瞬间包裹上来,温柔地覆盖了葛丽特的双腿、腰肢…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糖蛆从糖霜深处钻出,欢快地涌向葛丽特的身体!
“不…葛丽特…”汉斯发出绝望的呜咽,挣扎着想爬过去。
玛莎夫人站在“牙床”边,琥珀色的眼眸满意地注视着糖霜缓缓覆盖葛丽特的身体,看着那些糖蛆开始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蠕动。她脸上那慈祥的笑容如同刻上去的一般,在摇曳的暖光下显得无比诡异。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瘫倒在碎糖堆里、满脸血污和绝望的汉斯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慈爱,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打量储备食材般的审视。
她迈开脚步,踩在由孩子们牙齿化成的硬糖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一步一步,朝着汉斯走来。那温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别急,小汉斯…奶奶的糖果屋…永远欢迎…新的小牙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