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公主的寝宫,是物质丰饶堆砌出的感官地狱。空气凝滞如陈年油脂,吸饱了上百种名贵熏香、新采玫瑰的浓烈芬芳、天鹅绒帷幔的尘埃气息,以及一种更隐秘、更令人不安的、如同过度发酵的甜酒混合着药草苦涩的复杂气味。巨大的四柱床如同漂浮在房间中央的孤岛,被层层叠叠的丝绸、云锦、天鹅绒和蓬松的羽绒填塞得如同一个臃肿的茧。二十层床垫!这是王国御医们集体智慧的结晶,是他们所能想象出的、隔绝大地冰冷坚硬触感的终极屏障。
伊莉雅躺在“茧”的最深处,像一尊被供奉在祭坛上的脆弱神像。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薄得能看见底下淡蓝色的纤细血管,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浓密的金色长发如同失去光泽的昂贵丝绸,散乱地铺在枕上。那双曾经如同春日森林般清澈的绿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的阴影里,眼神空洞,失焦地望着头顶绣满繁星的帐幔。她的身体紧绷着,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抗拒着身下那看似无与伦比的柔软。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公主殿下…您还是觉得…不舒服吗?”首席侍女艾格尼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惶恐。她跪在床边,手里捧着一碗温度刚刚好的、用雪山银莲和月光草熬制的安神汤,碗沿镶嵌的碎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伊莉雅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凝聚在身体与床铺接触的那一点上。那一点,在常人无法想象的二十层柔软包裹下,对她而言,却如同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持续地抵在尾椎骨上!那尖锐的异物感,那灼热的穿透痛,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无法忽视!它穿透了昂贵的丝绸、蓬松的羽绒、厚实的云锦,如同附骨之蛆,死死钉在她的神经末梢。
“滚烫…石头…”她的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床垫下…有东西…滚烫的石头…”
艾格尼丝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已经是第七次了!自从公主殿下宣称无法入睡,御医们便不断加厚床垫,更换更柔软的材料,但公主的“娇贵”似乎永无止境。每一次更换,那“滚烫的石头”便如影随形,折磨得公主夜不能寐,形容枯槁。国王震怒,王后垂泪,整个宫廷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恐惧之中。
“殿下,床垫下…什么都没有啊…”艾格尼丝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几乎要崩溃了,“我们检查过无数次了…连一粒沙子都没有…”
伊莉雅猛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在艾格尼丝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有!就在那里!你们…都瞎了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在死寂的房间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因剧痛而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丝质睡袍。
艾格尼丝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她慌忙放下碗,按住公主颤抖的肩膀:“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我们这就再检查!再检查!”
寝宫的门被无声地推开,王后玛格丽特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晨袍,脸色比女儿好不了多少,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忧虑。她挥了挥手,示意艾格尼丝退下。
“我的孩子…”王后在床边坐下,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伊莉雅汗湿的额头,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告诉母亲,那‘石头’…到底是什么感觉?”
伊莉雅的身体在王后温柔的触碰下微微放松,但眼底的痛苦丝毫未减。”她喘息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它…在动…像…像一颗心脏…在跳…很烫…很硬…它…在吸我…吸我的感觉…”
王后的手猛地一颤。吸?感觉?这描述比单纯的“滚烫石头”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她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脸,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想起宫廷老御医私下忧心忡忡的猜测:公主的“娇贵”可能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难以理解的东西。
“来人!”王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把床垫!一层一层!全部掀开!现在!”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早已等候在外的十几名健壮仆妇涌入寝宫,在艾格尼丝的指挥下,开始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剥离那如同山峦般堆积的床垫。昂贵的丝绸被粗暴地扯开,蓬松的羽绒如同雪花般飞扬,厚重的云锦被卷起堆叠在墙角。空气中弥漫着织物撕裂的细微声响和飞扬的尘埃。
伊莉雅被王后紧紧搂在怀里,身体因恐惧和期待而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那不断变薄的床垫层,仿佛那下面埋藏着解开她所有痛苦的钥匙,也或许是释放出更可怕恶魔的封印。
当最后几层薄薄的、镶嵌着金线的顶级丝绸被掀开,露出最底层的硬木床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床板上,光洁如镜,打磨得能映出人影。没有石头,没有异物,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仆妇们面面相觑,艾格尼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王后搂着女儿的手臂也僵硬了。
“看…”伊莉雅的声音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虚弱。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床板中央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那真的只是一颗豌豆。一颗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干豌豆。它孤零零地躺在光洁的深色硬木上,颜色灰黄,表皮有些皱缩,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这颗豌豆与床板接触的微小区域,一圈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外扩散、渗透!那纹路并非污渍,更像是某种活物在木质纤维中生长的脉络!更诡异的是,当仆妇用银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豌豆夹起时,豌豆底部赫然粘连着几根比头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带着微弱生命光泽的白色根须!根须的末端,还残留着一点点深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木质碎屑!
寝宫内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超乎想象的诡异景象惊呆了。一颗豌豆,在坚硬的实木床板上,生根了?!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骤然响起!是伊莉雅!她并非因为豌豆被找到而欣喜,而是当那颗豌豆被移开的瞬间,她感到尾椎骨处那根“烧红的钢针”猛地被抽离了!随之而来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更加恐怖、更加难以忍受的、如同整个下半身瞬间被掏空、被剥离、被投入绝对虚无的极致空洞感!仿佛支撑她存在的某种根基被瞬间斩断!
她身体剧烈地抽搐,眼球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在王后怀里疯狂挣扎!
“伊莉雅!我的孩子!”王后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女儿,“御医!快叫御医!”
整个宫廷彻底陷入混乱。公主被紧急转移到一张临时铺设的、由最顶级天鹅绒和丝绸堆叠的软榻上。御医们围在床边,用尽各种安神药剂、舒缓香膏,甚至动用了珍藏的、据说能安抚灵魂的月光石。然而,伊莉雅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剧恶化。
那被“拔除”了异物的感觉,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她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却又异常麻木。天鹅绒的触感不再是柔软,而是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在摩擦她的皮肤;丝绸的顺滑变成了冰冷的、如同蛇类爬行的粘腻;甚至空气的流动,都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刺扎她裸露的肌肤。她开始出现幻触——感觉有冰冷的藤蔓缠绕她的脚踝,有尖锐的碎石嵌入她的背脊,有滚烫的烙铁贴在她的额头她尖叫,挣扎,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在软榻上翻滚,如同承受着无形的酷刑。
更可怕的是,她的感知能力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失。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母亲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晃动的光晕;她听不清御医焦急的询问,只有一片嗡嗡作响的、如同深海暗流的噪音;她尝不出汤药的苦涩,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腥咸;她闻不到安神香料的芬芳,只有浓烈的、如同铁锈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
“感知剥夺!”首席御医,一个头发花白、见多识广的老者,在检查了伊莉雅急剧恶化的状况后,脸色铁青地得出了这个令人绝望的结论,“公主殿下…她的感官正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强行关闭!就像…就像被抽干了水的池塘!”
王后瘫倒在椅子上,面无血色,眼神空洞。国王暴怒地砸碎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却无法改变女儿正在变成一个活着的、感知混沌的“空壳”的事实。
绝望之际,一个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游方医师被秘密请入宫廷。他自称“林”,穿着朴素的麻布长袍,眼神沉静如古井。他没有携带任何药箱,只在腰间挂着一个古朴的藤编小篓。
林医师被带到伊莉雅公主的软榻前。他没有像其他御医那样把脉问诊,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视着伊莉雅痛苦扭曲的身体。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伊莉雅的后腰下方,尾椎骨的位置。
那里,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凸起,正随着伊莉雅痛苦的痉挛而微微搏动!凸起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被水浸泡过久的灰白色,隐隐透出皮下细微的、如同植物根须般的淡青色脉络!
林医师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示意所有人退后,然后从藤篓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银针。那银针的造型奇特,针尖并非尖锐,而是带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花苞般的镂空结构。
他动作轻柔却无比精准地将银针缓缓刺入伊莉雅尾椎骨附近的皮肤。没有鲜血流出。银针刺入的瞬间,伊莉雅剧烈的抽搐竟奇异地停止了!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解脱般的叹息,紧绷的身体第一次真正地松弛下来,陷入了深沉的、无梦的昏睡。
!林医师小心翼翼地捻动着银针。针尖那个微小的“花苞”结构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缓缓将银针抽出。针尖的镂空处,赫然缠绕着一根比蛛丝还要纤细、近乎透明、却散发着微弱生命荧光的白色丝状物!那丝状物的一端连接着伊莉雅的皮肤深处,另一端则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气中微微扭动、探寻着!
“感知藤蔓…”林医师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一种只存在于古老禁忌典籍中的寄生魔植。它以宿主的感知能力为食。宿主对外界刺激越敏感,它生长得越旺盛,吸收得越贪婪。那颗豌豆…”他看了一眼被密封在水晶盒中的、已经彻底干瘪发黑的豌豆,“只是它最初、也是最微不足道的种子。真正的本体,早已在公主殿下娇贵的‘敏感’滋养下,在她体内…生根发芽了。”
寝宫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可怕的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王后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国王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那能取出来吗?”首席御医声音颤抖地问。
林医师沉默片刻,看着银针尖端那根仍在微微扭动的、贪婪的白色根须,缓缓摇头:“藤蔓的根系已经与公主的神经系统深度纠缠,如同大树扎根于岩石。强行剥离…无异于将她的灵魂撕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伊莉雅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而且…它现在很‘饿’。公主殿下被转移到这极致的柔软环境,失去了‘硬物’的刺激,它无法再从外部汲取足够的‘感知’,便开始…反噬宿主本身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昏睡中的伊莉雅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抠抓着身下的天鹅绒软垫,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来自体内的、无形的巨大痛苦。她苍白皮肤下,那淡青色的根须状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凸起,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肤下蜿蜒蠕动!尤其是尾椎骨下方那个微小的凸起,此刻正剧烈地搏动着,颜色由灰白转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
“它在生长!”林医师脸色骤变,“它在加速吸收宿主仅存的感知!必须阻止它!”
“怎么阻止?!”王后失声尖叫,扑到床边,徒劳地想要按住女儿痛苦扭动的身体。
林医师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再次从藤篓中取出工具——不是银针,而是一柄造型古朴、刃口薄如蝉翼的玉质小刀,和一支细长的、装着某种粘稠墨绿色液体的水晶管。
“只有一个办法。”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满足它。”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林医师用玉刀极其精准地在伊莉雅尾椎骨下方那个深紫色凸起处,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不见血的口子。然后,他将水晶管中那粘稠的墨绿色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了那道伤口。
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苦涩药草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昏睡中的伊莉雅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她的身体如同被强电流击中般剧烈地弓起,又重重摔回软榻!
随着那墨绿色液体的渗入,皮肤下疯狂蠕动的淡青色根须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瞬间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凸起!它们如同被激怒的蛇群,在伊莉雅的皮肤下疯狂地扭动、膨胀!尾椎骨下方那个深紫色的凸起更是剧烈搏动,颜色迅速加深,体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眨眼间,它就从一个微小的凸起,变成了一个核桃大小、深紫色、表面布满扭曲血管、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肉瘤!
“呃啊——!”伊莉雅在极致的痛苦中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美丽的绿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瞳孔因剧痛而扩散。她看到了自己身体上那个恐怖丑陋的肉瘤,感受到了皮肤下无数根须疯狂汲取她生命力的剧痛!她看到了床边母亲惊恐绝望的脸,看到了林医师手中那闪着寒光的玉刀!
“不…不要…”她发出嘶哑的、破碎的哀求,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酷刑的极致恐惧。
林医师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手中的玉刀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那搏动肉瘤的顶端!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熟透浆果破裂的声响。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腐败甜腥气味的深紫色液体,混合着几缕断裂的白色根须,从刀口处喷溅而出!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伊莉雅的全身!她身体猛地一挺,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声,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医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玉刀灵巧地旋转、切割,如同最精密的雕刻师。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深入神经的根须主干,将那个深紫色的、搏动着的肉瘤,连同其底部盘根错节的、如同微型树根般的白色组织,一点一点地从伊莉雅的血肉中剥离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最后一丝连接被切断,那个核桃大小的深紫色肉瘤被完整地取出时,寝宫内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肉瘤被放在一个纯银托盘里,表面还在微微搏动,深紫色的表皮上布满了扭曲的血管,几根断裂的白色根须无力地垂落,末端还滴落着粘稠的深紫色液体。
而软榻上的伊莉雅,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那里。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脸色苍白如纸,皮肤下那些凸起的淡青色根须脉络迅速消退、平复,只留下满身冷汗和一道狰狞的、正在渗出淡粉色液体的新鲜伤口。她陷入了最深沉的昏迷,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林医师看着托盘里那个仍在微弱搏动的深紫色肉瘤,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伊莉雅,脸上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忧虑。他取出一只特制的、内壁刻满符文的玉盒,小心翼翼地将那颗诡异的肉瘤放入其中,合上盖子。
“感知藤蔓的本体虽被剥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但它百年来从公主殿下身上汲取的‘感知’精华,已在这瘤中凝结。公主殿下…恐怕永远无法恢复如初了。她的感官…将永远蒙上一层无法穿透的薄纱。”
王后扑倒在女儿床边,握着伊莉雅冰凉的手,泣不成声。国王看着玉盒中那颗搏动的深紫色肉瘤,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后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那里面,可是凝聚了他女儿百年来最敏锐的感知力啊!
林医师带着那个封印着肉瘤的玉盒悄然离开了宫廷,如同他来时一样神秘。而伊莉雅公主,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苏醒。她活了下来,却永远地变了。
她依旧躺在层层叠叠的柔软床垫上,但那些曾经折磨她的“滚烫石头”、“尖锐沙砾”全都消失了。天鹅绒恢复了柔软,丝绸恢复了顺滑,空气的流动也不再刺痛。然而,这种“舒适”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更加可怕的空洞。
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色块;声音变得遥远而沉闷,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食物的味道寡淡得如同嚼蜡;最浓郁的玫瑰花香,她也只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腐烂花瓣般的甜腻气息。她的触觉变得迟钝,指尖划过最细腻的丝绸,也感觉不到丝毫纹理;热水淋在身上,只有微弱的暖意。
她成了一个活着的幽灵,被困在一具感官迟钝的躯壳里。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敏锐感知,如今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奢望。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她听着鸟儿清脆的鸣叫,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欢愉;侍女们恭敬地行礼,她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在晃动。
寂静。无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她。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变得模糊、遥远、毫无意义。她躺在柔软的“茧”中,睁着那双空洞的绿眼睛,望着帐幔上模糊的星辰刺绣。一滴冰冷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昂贵的丝绸枕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