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后暑假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像是被困在一场醒不来的梦里。我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最心爱的《天脉诀》都懒得翻看。母亲总是轻手轻脚地把饭菜放在门口,偶尔能听到她在门外压抑的叹息声。父亲则一直沉默,但我知道,他每天下班都会特意绕到重点高中门口,在那站上好一会儿。
七月中旬的一个午后,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我正对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李心谣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三钱,开门!我们知道你在家!
我慢吞吞地打开门。门外站着四个熟悉的身影——李心谣、宋南乔、唐佳佳,还有简宁。她们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们来给你补过生日。宋南乔举起手里精致的蛋糕盒,上周你生日,我们都没机会给你庆祝。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试探。
我这才想起,中考放榜那天正好是我十七岁生日。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日子,连我自己都刻意忽略的日子,她们却还记得。
她们自顾自地走进我的房间,开始熟练地布置起来。唐佳佳把买来的彩带挂在窗前,李心谣小心翼翼地取出蛋糕放在书桌上,简宁则默默地帮我整理散落一地的书籍。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其实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思考已久的打算说出来,我打算去读中专,学中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四个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我,脸上写满了惊讶。
中专?李心谣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可是你的成绩就算不上重点,普通高中也是绰绰有余的啊!
我打听过了,我打断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市中医药学校有个中医专业,我的分数绰绰有余。而且我拿起桌上那本已经被翻得起毛的《天脉诀》,这或许就是天意。外婆说过,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不来。
宋南乔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可是三钱,你要想清楚。中专和高中不一样,以后考大学会受限制的。以你的能力,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重点的。
我想好了。我的声音很平静,这是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后做出的决定,既然在考试这条路上走不通,不如早点学一门手艺。《天脉诀》里的医术,总要有人传承。况且我顿了顿,我也不想再让父母为我操心复读的事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窗外的知了声声嘶鸣,像是在为这个重大决定作注。阳光透过窗户,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这时,一直沉默的简宁轻声开口,声音细若蚊吟:三钱哥,我我可能也不能和你们一起上学了。
我们都愣住了。简宁的成绩谈不上好,但也中游偏上,再经过一年努力,考上重点高中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要离开的消息。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爸爸工作调动,我们全家要搬去省城了。那边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这个消息比我的落榜更让人震惊。可以说她和李心谣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而和我们在一起的两年里,我们一起爬过城外的每座山,一起在夏夜的操场上数过星星……
唐佳佳第一个跳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这样!那我们不是要分开了?说好要一起上高中的
李心谣的眼圈又红了,她握住简宁的手:不能再商量商量吗?你一个人去省城,我们都不放心
简宁摇摇头,眼里闪着泪光:爸爸说这是很好的机会,而且省城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这里要好,再说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房间里弥漫着伤感的气氛。原本是来给我过生日的,却接二连三地收到坏消息。命运的转折来得太突然,让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措手不及。
好了好了,宋南乔强打起精神,抹了抹眼角,先过生日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点燃蛋糕上的蜡烛,暖黄色的火苗在阳光下显得很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蛋糕上写着三钱十七岁生日快乐,旁边画着五个手拉手的小人。
许个愿吧。李心谣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闭上眼睛,心里一片空白。曾经许下的愿望都已经落空——希望能和朋友们一起上重点高中,希望能让父母骄傲,希望能证明自己现在还能许什么愿呢?
最后,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愿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愿友谊长存。
吹灭蜡烛的那一刻,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父亲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像是惊讶,又像是欣慰。
三钱,他说,刚才陈老来电话,让你明天去他那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陈老是我学医的启蒙老师,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我,会是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简单洗漱后,我要坐车前往镇上陈老的中医馆。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早起的环卫工人在扫地。
到了镇上,直接往陈老的村里走去。陈老正在院子里晒药材,见到我,放下手中的活计。晨光中,他的白发像是镀了一层银边。
听说你中考的事了。陈老开门见山,递给我一杯刚泡的菊花茶,有什么打算?
我把想读中医药学校的想法说了。陈老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手指轻轻敲着藤椅的扶手。
既然你有这个心,等我说完,陈老缓缓开口,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
他告诉我,省城有个老中医正在收徒,是他在医学院时的同窗。这位老先生医术高明,在省城很有名气,就是不轻易收徒。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写封推荐信。
我愣住了,手里的茶杯差点滑落。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省城的学校
他不是在学校任教。陈老摇摇头,是传统的师承。吃住都在师父家,一边学医一边帮着打理药铺。虽然辛苦,但能学到真本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最重要的是,这位老先生对易学也很有研究。
从陈老那出来,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阳光渐渐变得炙热,晒得人发晕。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让我原本已经做出的决定又产生了动摇。省城,那是简宁要去的地方,也是能够深入学习的地方。
回来路过李心谣和简宁家时,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准备将她们俩喊下来告诉她我也要去省城的消息。
我们沉默地坐着,各怀心事。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像是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离别奏响序曲。街角的晚餐摊飘来食物的香气,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却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显得珍贵。
其实,简宁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有点害怕。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认识新的人再也没有你们在身边了。
我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省城很大,我说,但你会适应的。而且我犹豫了一下,也许我们能在省城见面。陈老给我介绍了新的中医师父,也在省城。
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突然被点亮的星辰:真的?三钱哥你也要去省城?我们是不是还能时常见面?
李心谣张了张嘴,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也好,你们俩也有个照应。”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反复思考着陈老的话,想着简宁的期待,想着另外三个好友的前程。李心谣要去艺术班继续她的音乐梦想,宋南乔和唐佳佳也都有各自的出路。而我,是应该留在本地读中专,还是去省城拜师学医?
我起身点亮台灯,翻开《天脉诀》。书页已经泛黄,在医道篇的开头,用毛笔小楷写着:医者,当以济世为怀,不可固守一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我做出了决定。
我要去省城,拜师学医。
推开房门,父母已经坐在餐桌前等我。我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坚定地说:爸,妈,我决定去省城学医。陈老已经答应写推荐信了。
母亲的眼圈顿时红了,父亲沉默良久,最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是你选的路,就好好走。
这正是:
落榜之后意消沉,挚友暖心庆生辰。
忽闻师长指迷津,省城拜师可问诊。
恰逢简宁将远行,他乡或可再相邻。
人生非是独木桥,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