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的光线经过特殊调制，呈现出适合星辉族生理需求的柔和光谱。三个休眠舱中，唯一意识恢复度较高的那位星辉族——他们自称“艾尔”——躺在透明的治疗液里，紫色的皮肤上那些复杂纹路微微发着光。
云棠站在休眠舱前，透过意识转换器与艾尔进行交流。
“节点内部……有很多‘沉睡者’。”艾尔的声音在云棠意识中直接响起，带着一种古老而悲伤的韵律，“不止是我们星辉族。我们的牢房紧邻着其他文明的区域……图兰族、水晶鲸、光尘民……至少十七个文明的代表被囚禁在那里，有些甚至比我们更早。”
云棠的心沉了下去：“他们……还活着吗？”
“活着，但不再是完整的生命。”艾尔的意识波动传递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我们的意识被切割、重组、编织进深网的基底层。一万两千年……我们已经成为节点的一部分。摧毁节点，我们也会消散。”
“但如果节点继续存在，你们的意识永远无法获得自由。”
“有些自由，比死亡更沉重。”艾尔停顿了很久，“但星辉族从不畏惧终结。我们的文明已经消亡，我们是最后的余烬。如果我们的消散能换来其他文明的警醒，能阻止深网的噩梦重演……这是值得的。”
云棠握紧了拳头。如此平静地接受终结，反而让她更加难受。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索拉教授在尝试设计意识分离协议……”
“来不及了。”艾尔的意识传递出一种紧迫感，“我能感觉到节点047的激活进程正在加速。那些‘进化至上主义者’的后继者……他们比先辈更疯狂。他们在尝试将深网与所有已知文明的意识网络强行连接。一旦成功，整个联盟都将成为他们的实验场。”
个人终端震动，是索拉发来的紧急会议通知。云棠对艾尔点头致意，转身离开医疗舱。
会议室里，气氛比任何时候都凝重。索拉的全息投影站在主屏幕前，她的硅基面容罕见地显露出疲惫的数据纹路。
“意识分离协议理论上可行，但需要时间——至少七十二小时。”索拉调出复杂的算法模型，“而且需要星辉族提供精确的节点内部结构数据，否则分离过程可能导致意识损伤甚至破碎。”
“我们没有七十二小时了。”莉亚娜接入会议，监察部的情报官站在她身后，“根据最新监测，节点047将在三十六小时内完成激活。届时它会发射第一波‘意识同化脉冲’，覆盖范围……是整个第七星区。”
凯莉丝倒吸一口凉气：“第七星区有二十三个文明的主星或殖民地，包括翼族的三个栖息星球。”
“也包括晶岩族母星。”格鲁姆的声音低沉如岩石碰撞。
云棠看向林澈：“意识冲击训练的效果如何？如果我们提前行动……”
“第二轮训练刚刚完成。”数据，“共振效率稳定在93，冲击力能达到预期值的125。但是……意识分离协议和意识冲击无法同时进行。冲击会彻底破坏节点结构，如果那时还有意识被困在里面……”
会议室陷入沉默。这是最残酷的选择：要么冒着让数十个文明陷入意识控制的风险，等待可能来不及完成的意识分离；要么放弃那些被囚禁上万年的无辜意识，直接摧毁节点。
“我有一个提议。”云澈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年轻的见习军官。他站起来，虽然有些紧张，但眼神坚定：“意识冲击和意识分离不一定非要分开进行。如果我们能在冲击的同时，提供一个‘意识逃生通道’呢？”
索拉的数据流快速闪烁：“解释。”
“深网的意识锁就像一扇门，锁住了里面的意识。”云澈调出他设计的模型，“意识冲击是强行破门，但门破的同时，里面的意识也会被冲击波摧毁。如果我们能在门上提前开一个小孔，再通过这个小孔连接外部容器，那么冲击破门时，至少部分意识可以通过这个小孔逃离。”
林澈迅速理解了这个思路：“你是说，先建立一条低带宽的意识通道，让节点内的意识在冲击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对！”云澈眼睛发亮，“我们不需要把所有意识都完整转移——那需要太多时间。只需要建立一条临时通道，在冲击发生的瞬间，能逃出多少是多少。”
索拉沉思了几秒：“理论可行度……78。但这需要极其精确的时间控制和节点内部结构的详细数据。而且，这个‘安全容器’需要能容纳多种文明意识的形态，目前没有现成的设备。”
“有。”云棠突然开口，“新希望号的谐振棱镜核心。它可以稳定存储多种能量形式，包括意识波动。而且它足够强大，能承受意识冲击的余波。”
林澈震惊地看着她：“但那是新希望号的动力核心！如果用来存储外来意识，整艘船的动力会下降60以上。而且如果存储的意识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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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它稳定。”云棠的语气不容置疑，“林澈，你能做到的。给你十二小时，改装谐振棱镜，让它成为意识容器。”
“指挥官，这太冒险了——”
“深网威胁更冒险。”云棠打断他，“就这么决定了。云澈，你和索拉教授负责设计意识通道和逃生协议；林澈，你负责改装容器；凯莉丝、格鲁姆、zeta-7单元，继续训练，把共振效率提到95以上；莉亚娜特派员，请监察部确保我们这十二小时不被打扰。”
命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这就是云棠的风格——在绝境中做出最艰难的决定，然后全力以赴。
散会后，林澈追上正要离开会议室的云棠：“云棠，等一下。”
“如果是劝阻的话，不必说了。”云棠没有停下脚步。
“不是劝阻。”林澈和她并肩走着，“是关于意识容器的具体参数。我需要知道……你能接受的底线是什么？如果容器里的意识不稳定，可能会反噬存储系统，最坏情况是——”
“我知道风险。”云棠终于停下脚步，看着他，“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林澈，这十二小时里，我可能需要你做到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你能做到吗？”
林澈看着她眼中的信任和决绝，深吸一口气：“能。但条件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这次行动结束后，不管结果如何，你要好好休息三天。不处理工作，不考虑战略，只是作为云棠这个人，好好活三天。”
云棠愣住了。这个要求简单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可能就会在改装中‘不小心’犯个错误。”林澈眨眨眼，但眼神认真，“指挥官，你绷得太紧了。一根弦绷得太久，终究会断的。就算是为了任务顺利，你也需要放松。”
云棠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林澈笑了，那是她熟悉的、带着点憨气的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我去实验室，十二小时后给你一个完美的意识容器。”
看着林澈匆匆离开的背影，云棠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人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用他特有的方式站在她身边。
回到指挥官办公室，云棠开始审阅各小组的进展报告。云澈和索拉的设计图已经初具雏形，凯莉丝发来的训练数据显示共振效率达到了947，莉亚娜确认监察部已经封锁了第七环区相关区域。
一切都在推进，但时间依然紧迫。
个人终端响起，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云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棠棠，你爸刚才心神不宁的，非要我给你打电话。”母亲的脸上带着担忧，“他说感觉有大事要发生，让你一定小心。”
云棠心中一暖：“妈，我没事。告诉爸别担心，我能处理好。”
“我们知道你能。”母亲轻声说，“但你是我们的女儿，担心是免不了的。对了，林澈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他是不是又熬夜了？”
云棠惊讶于母亲的直觉：“你怎么知道？”
“那孩子每次压力大的时候，就会给你爸发邮件问东问西，拐弯抹角地打听你的情况。”母亲笑了，“这次他问的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有爱吃的零食。我和你爸猜，他是想等事情结束后，带你放松放松。”
云棠感到耳根有些发热：“妈，我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正是说这个的时候。”母亲温柔地看着她，“棠棠，星辰大海很重要，人类的未来很重要，但你也很重要。别忘了，在你是军人之前，你先是一个人，是我们的女儿，是……可以被关心、被照顾的普通人。”
通讯结束后，云棠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窗外的星璇之都依然繁华，无数的文明在这里交汇，无数的故事在这里上演。
而她，只是这宏大叙事中的一个节点。但正是无数这样的节点，构成了文明的网络，构成了历史的长河。
十二小时在紧张的准备中飞快流逝。当林澈推开实验室的门，双眼布满血丝但表情兴奋时，云棠知道，他做到了。
“谐振棱镜改装完成。”林澈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充满自信，“意识容器模式已激活，可以存储至少五十种不同文明的基本意识图谱。经过模拟测试，能承受住95强度的意识冲击。”
云棠看着他疲惫但明亮的眼睛，轻声说：“谢谢。”
“不用谢，分内之事。”林澈挠挠头，“不过我得提醒你，容器容量有限，不可能救出所有被困意识。而且逃生通道的带宽……根据云澈的设计，最多只能同时通过三个意识流。”
“三个就三个。”云棠已经做出了选择，“医疗舱里的艾尔提供了节点内部的地图，标注了三个意识浓度最高的区域。我们会优先救援这些区域。”
索拉的专家组也传来了好消息：“逃生协议调试完成。意识通道建立时间需要17秒，持续时间43秒。我们必须在那43秒内完成冲击，否则通道会过载崩溃。”
“训练组呢？”
凯莉丝发来最后的数据：“共振效率962，冲击力预期值135。所有参与者状态良好，可以行动。”
云棠看向星图，节点047的位置正在闪烁。距离激活倒计时还有十九小时四十七分钟。
“全体准备。”她的声音通过全舰广播传出，“六小时后，我们出发前往节点047。这可能是人类联邦成立以来最危险的行动，也可能是我们为整个联盟做出的最重要贡献。”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感谢所有参与者的勇气和奉献。无论结果如何，历史会记住这一天——记住五个文明为了阻止一场跨越万年的罪恶，选择并肩而战。”
新希望号的引擎开始预热，银灰色的舰身在泊位中微微震动。
星辉族的遗愿、被囚禁意识的求救、联盟的安全、文明的未来……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这次行动上。
但云棠并不感到沉重。因为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最专业的团队，最可靠的战友，最坚定的盟友。
还有……那个总会在关键时刻站在她身边的人。
六小时后，舰队将驶向黑暗深处。
而在那里，他们将为那些被囚禁上万年的意识，带去最后的救赎——或者解脱。
无论哪种结果，都比永恒的囚禁更好。
因为自由的本质，从来都不是永恒的存在，而是存在的选择。
而他们，将给那些意识一个选择的机会。
这是军人的责任，也是生命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