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苏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种沉重感压得他心头一跳。
没等他追问，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厨房里凝滞的空气。
屏幕上跳动着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是云城建设局。
苏然接起电话。
“请问是然光设计的苏然先生吗？这里是‘双子星大厦’项目筹备组。”
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而严谨。
“经过初步筛选，您的工作室已进入双子星地标项目的邀标名单，请于周三上午九点参加标前答疑会。”
挂断电话，苏然还有些回不过神。
双子星大厦。
那是云城未来十年的绝对地标，位于cbd的最核心地段，预算高达百亿。
这种级别的项目，通常只对国际顶尖事务所或者国字头的大院开放。
“怎么了？”
江彻见他发愣，随手切了一块牛排喂进嘴里。
“双子星大厦，邀标。”
苏然把手机扔回桌上，那种被“宿命”二字激起的莫名情绪瞬间被巨大的工作挑战冲淡。
“看来我们的蜜月期结束了，江总。”
江彻挑了一下眉，对此毫不意外。
“那就去拿下来。”
周三，云城规划展览馆。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昂贵的古龙水味。
苏然推门进去的时候，原本嘈杂的交谈声出现了一瞬的真空。
在座的都是熟面孔。
左边是美国so事务所的大中华区总监，右边是华建集团的资深总院，全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大佬。
苏然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现在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
斜对面，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端起茶杯吹了吹，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全场听见。
他是华建的王总工，业内出了名的老资历。
“王总，人家可是自带流量。”
旁边有人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毕竟背靠奇点科技这棵大树，别说双子星，就是想去月球修别墅，估计都有人买单。”
一阵低笑声在会议室里荡开。
苏然翻开笔记本的手顿了一下。
这种论调从他回国开始就没断过，尤其是在直播出柜之后，所有的努力似乎都被贴上了“江彻”的标签。
他没抬头，甚至没看那些人一眼，只是平静地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开关，放在桌面上。
“王总刚才提到的月球别墅项目，我觉得很有前瞻性。”
苏然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不过在去月球之前，我建议您先看看双子星基地的微气候报告。”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图纸，反手推到桌子中央。
“双子星两栋楼之间的峡谷效应会导致地面风速超过每秒十五米，按照贵司以前的设计习惯，如果不做流体优化，大厦建成那天，就是楼下行人被吹飞的时候。”
笑声戛然而止。
王总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伸手抓过那张图纸。
那是苏然连夜做的风环境模拟分析初稿。
数据详实，逻辑闭环。
“还有。”
苏然靠在椅背上，手指点了点桌面。
“这是标前答疑会，不是八卦茶话会。各位如果有时间关心我的私生活，不如多花点时间想想怎么解决西晒面的能耗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投影仪风扇转动的嗡嗡声。
接下来的三天，苏然把自己关进了工作室。
“然光设计”全员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外卖盒子在门口堆成了小山，打印机二十四小时没停过，空气里全是咖啡和红牛混合的味道。
苏然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模型，眉头紧锁。
“不行，还是不行。”
他烦躁地把鼠标一扔。
垂直森林的概念很好，但在百米高空，植物的存活率和灌溉系统是巨大的技术难题。
尤其是风。
云城的季风气候复杂，现有的气象数据太笼统，根本无法支撑精确到每一层楼的植被选择。
“苏总，要不我们换个方案？”
助理小张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小心翼翼地建议。
“没时间了。”
苏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玻璃门被推开。
江彻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身后跟着七八个背着专业设备的工程师。
“江总？”
小张吓得差点把咖啡泼在键盘上。
江彻没理会其他人的惊讶，径直走到苏然身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残次品。
“卡在风环境模拟上了？”
苏然没回头，只是一只手按着后颈。
“市面上的气象数据精度不够，我需要这块地过去五十年的详细风向和光照变化，精确到小时。”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气象局的数据不对外公开到这个程度，而商业测绘公司根本没有这种历史积累。
“让开。”
江彻拍了拍苏然的肩膀。
苏然下意识地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江彻坐下，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一个黑底绿字的终端界面。
跟随他进来的工程师们迅速占据了工作室的空闲工位，打开带来的高性能笔电，开始组建局域网。
“这是干什么？”苏然看不懂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代码。
“奇点科技三年前发射过两颗低轨道气象卫星。”
江彻头也不回，输入最后一行指令，按下回车。
屏幕画面瞬间切换。
一个精细到恐怖的云城3d地图浮现出来，双子星的地块被高亮标记。
“这是过去五十年，该区域每一缕风的轨迹，每一束光的落点。”
江彻站起身，指着屏幕。
“算力借给你，团队借给你。”
他转过身，看着苏然。
“现在，告诉那些老家伙，什么叫降维打击。”
工作室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设计竞赛，这简直是用核武器打蚊子。
苏然盯着屏幕上那近乎神迹的数据流，血液里的某种东西被点燃了。
“开工。”
他卷起袖子，重新坐回电脑前。
招标会现场。
五家入围单位依次汇报。
前面的方案中规中矩，无非是更高的玻璃幕墙，更夸张的造型，全是资本喜欢的金钱味道。
轮到苏然上场。
他没有拿ppt翻页笔，而是走到舞台中央，打了个响指。
“啪。”
全场的灯光熄灭。
黑暗中，一道幽蓝的光束从地板升起。
奇点科技的全息投影技术，第一次被用在了建筑汇报上。
两座晶莹剔透的双子塔悬浮在半空，随着苏然的手势旋转、放大。
“建筑不应该只是水泥和玻璃的堆砌，它应该是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
苏然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回荡。
随着他的讲述，全息影像开始变化。
原本冰冷的建筑表面，开始“生长”出绿色的植被。
“我们利用卫星数据模拟了每一层的微气候，为不同高度选择了最适合的植物群落。”
画面中，风吹过大厦，气流被巧妙设计的露台引导，变成了自然的通风系统。
阳光照射进来，被光伏玻璃过滤，变成了柔和的室内光。
“这是一座会呼吸的大厦。”
苏然张开手掌，全息影像中的大厦仿佛真的在呼吸，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视觉冲击力和技术压制力，让之前那些还在谈论容积率和得房率的方案显得如此苍白。
坐在主位上的甲方董事长赵董，慢慢站了起来。
他盯着那座悬浮的光影建筑，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提出质疑的时候，赵董突然抬起手，用力鼓掌。
掌声孤零零地响了几下，随即引爆了全场。
雷鸣般的掌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坐在后排的王总工脸色铁青，把手里的方案书狠狠塞进了包里。
没有任何悬念。
然光设计以绝对优势拿下了双子星大厦的设计权。
消息传出，业内震动。
苏然这个名字，彻底从“江彻的男朋友”变成了“那个打败了so的天才设计师”。
一个月后。
然光设计搬离了那个拥挤的小工作室，入驻了cbd的一整层写字楼。
门口的铭牌换成了烫金的“然光建筑事务所”。
苏然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苏总，这是新的财务报表。”
秘书把文件放在桌上，改口改得很顺溜。
苏然签完字，手机震了一下。
江彻：【上顶楼。】
苏然乘电梯来到顶层露台。
原本空旷的屋顶被改造成了一个私人的空中花园。
铺着防腐木的地板，种满了绣球花，中间放着一套白色的户外沙发。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架着一台天文望远镜。
江彻站在栏杆边，手里拿着两杯香槟。
“恭喜苏大设计师，正式登顶。”
他把一杯酒递给苏然。
苏然接过酒杯，看着脚下这座城市。
曾经，他只是这个城市里一个为了房租发愁的小透明。
现在，他站在这里，手里握着这座城市未来的地标。
“这也太奢侈了。”
苏然指了指那台望远镜，“在市中心看星星？”
“只要你想看，光污染我也能让人关了。”
江彻跟他碰了一下杯，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在夜风中格外悦耳。
“这是奖励。”
江彻凑近了一些，声音低沉。
“奖励你证明了自己。”
苏然心里一动，正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种时候被打断，苏然有些恼火。
他拿出手机，是双子星项目的负责人老陈。
“苏总，出事了。”
电话那头，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慌乱。
“刚才接到通知，项目的总预算被卡住了，财务那边说资金链出了问题，所有合同暂停签署。”
苏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什么意思？中标通知书都发了，现在说没钱？”
“不是没钱。”
老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是资方那边有了变动。有人突然注资，稀释了赵董的股份，现在拥有了一票否决权。”
苏然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谁？”
“对方点名要见你。”
老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他说他叫沈易，是……从京城来的。”
苏然猛地抬头看向江彻。
江彻察觉到他的异样，放下了酒杯。
“怎么了？”
苏然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
沈易。
这个名字他没听过。
但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老陈补充了一句让苏然浑身冰凉的话。
“苏总，那位沈先生让我给您带句话。”
“他说：江彻偷走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
苏然看着面前神色关切的江彻，手机从掌心滑落，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
“啪。”
屏幕碎裂。
江彻弯腰去捡手机，苏然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度大得惊人。
“江彻。”
苏然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巨大阴影正在吞噬眼前的星空。
“沈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