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在空气里撞了一下,落地无声。
苏然没有追问,只是垂下头,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那上面有一道很浅的疤,是江彻以前留下的。
过了几秒,苏然松开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转身走向玄关处的置物柜。
江彻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视线追随着那道背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在布料上压出几道褶皱。
苏然很快折返,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信封。
“林舟送的结婚礼物,说是极地套票,一直没机会用。”
苏然把信封拍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既然医生建议去陌生环境,那里最合适。没人认识你,只有冰川和极光。”
江彻扫了一眼那个信封,没动。
“我不去。”
男人拒绝得干脆利落,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呈现出一种防御姿态。
“公司刚稳定,还有很多事需要我签字。而且……”
江彻顿住,喉结上下滑动,漆黑的瞳仁死死锁住苏然。
“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苏然气笑了。
他几步跨过去,直接跨坐在江彻腿上,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江彻,你看着我。”
江彻被迫仰头,那双眸子里映出苏然有些发红的眼眶。
“我现在能赚钱,能养家,能处理好工作室的所有烂摊子。我不是那个需要你时刻护在羽翼下的小孩了。”
苏然指腹用力,在江彻脸颊上压出一点红痕。
“你也看到了,刚才直播的时候,我能应付那些记者。倒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苏然腾出一只手,从茶几下面摸出一面镜子,怼到江彻面前。
镜子里的男人面容英俊,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败,眼底的青黑遮都遮不住。
“你需要休息。不是睡一觉那种休息,是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清空。”
苏然把镜子扔开,额头抵上江彻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男人鼻尖。
“我要的是一个能跟我并肩站在一起走完下半辈子的江彻,不是一个随时会把自己逼疯的疯子。”
江彻呼吸一滞。
他抬手扣住苏然的后脑勺,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良久,江彻哑着嗓子开口。
“好。”
……
既然决定要走,苏然的行动力快得惊人。
接下来的两天,公寓里到处都是摊开的行李箱和收纳袋。
苏然盘腿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黑色马克笔,在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感冒药是蓝色的盒子,一天三次,一次两粒。胃药是白色的,饭前吃……”
他一边念叨,一边把分装好的药盒往行李箱夹层里塞。
“那边的气温低,你要带最厚的羽绒服。暖宝宝我给你买了五箱,直接寄到那边的民宿了。”
苏然把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叠好,放进去,又拿出来,重新叠了一遍。
“还有这个,护膝。你膝盖以前受过伤,受不得寒。”
江彻站在卧室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看着苏然忙碌的背影。
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打在苏然发顶,泛着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这画面太美好,美好到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江彻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水杯,水面微微晃动,映出他有些恍惚的倒影。
他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除了给苏然钱,给苏然资源,在这个家里,他似乎连最基本的照顾都做不到。现在还要苏然反过来像照顾巨婴一样照顾他。
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在胸腔里发酵。
江彻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
他走到阳台,拨通了一个号码。
“王叔,是我。”
“不用过来做饭。你备好食材,送上来就行。还有,把做糖醋里脊的步骤发给我,要最详细的那种。”
电话那头的王叔大概是吓傻了,半天没敢吱声。
挂断电话,江彻松了松领带,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
既然要走,总得留点什么。
半小时后。
王叔提着两大袋食材站在门口,看着自家老板那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腿肚子有点转筋。
“少爷,这……还是我来吧?这油烟味重,别熏着您。”
江彻接过袋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可以回去了。”
王叔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看一眼那个价值连城的高定袖扣。
江彻拎着食材走进厨房。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比谈判桌还要陌生。
他把平板电脑架在流理台上,屏幕上显示着王叔发来的“保姆级教程”。
第一步:切肉。
江彻拿起菜刀。这把刀比他惯用的钢笔沉重得多。
他盯着那块里脊肉,像是在审视一份充满漏洞的合同。
手起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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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案板发出一声巨响。
切出来的肉条粗细不一,有的像手指,有的像肉丁。
江彻眉心微蹙,把那些不合格的肉条拨到一边,重新再切。
第二步:腌制。
“少许盐,适量料酒,一勺淀粉。”
少许是多少?适量又是多少?
江彻看着手里的调料勺,陷入了沉思。
他在商场上决断千亿的项目从未犹豫过,此刻却对着一勺盐犯了难。
凭感觉吧。
他抖了抖手,白色的晶体洒进碗里。
第三步:挂糊炸制。
这是最难的一步。
油锅热了,热浪扑面而来。
江彻按照教程,把肉条裹上蛋液和淀粉,小心翼翼地放进油锅。
“滋啦——”
油花四溅。
一滴滚烫的热油溅在江彻的手背上,瞬间烫起一个红点。
江彻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肉条。
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却抽不走满室的焦灼。
名贵的西装裤上沾了面粉,衬衫领口被汗水浸湿,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有些凌乱。
如果让公司的员工看到这一幕,恐怕下巴都要惊掉。
但他不在乎。
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翻炒的动作,试图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过程中,找回一点对生活的掌控感。
或者说,找回一点爱人的能力。
……
苏然收拾完最后一个箱子,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后背。
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
他走出卧室,刚到客厅,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像是烧焦的糖,混合着陈醋挥发后的酸味,还有一点糊味。
苏然心里一惊,以为着火了,拔腿就往厨房跑。
“江彻!”
冲到厨房门口,苏然猛地刹住脚步。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平时连水杯都要助理递到手边的江总,此刻正围着他那条印着皮卡丘的黄色围裙,手里举着锅铲,对着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发呆。
流理台上像是刚经历过一场世界大战。
面粉洒得到处都是,蛋液流到了地上,几个用过的碗碟乱七八糟地堆着。
江彻听到动静,转过身。
四目相对。
苏然看到了江彻脸颊上沾着的一抹面粉,还有那副难得一见的、有些局促的模样。
“你……”
苏然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江彻迅速把锅铲放下,试图用身体挡住身后的“杰作”,但显然是徒劳。
“饿了吧。”
江彻的声线有些干涩,他抽过旁边的纸巾,胡乱擦了擦手。
“王叔今天请假了。我……随便弄了点。”
这谎撒得太拙劣。
苏然走过去,视线越过江彻的肩膀,落在那盘刚出锅的菜上。
依稀能辨认出是条状物,裹着浓稠的黑色酱汁,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酸甜味。
“糖醋里脊?”
苏然挑眉。
江彻抿着唇,没说话,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端出去吧。”
苏然忍着笑,转身去拿碗筷。
餐桌上。
那盘“黑暗料理”占据了c位。
江彻坐在对面,手里捏着筷子,指节泛白。他盯着那盘菜,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它倒掉。
“别吃了。”
江彻突然开口,伸手要去端盘子。
“叫外卖吧。”
“啪。”
苏然用筷子打掉他的手。
“谁说我不吃。”
苏然夹起一块黑乎乎的肉条,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江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入口先是一股焦苦味,紧接着是过量的醋酸味,最后才是没化开的盐粒带来的咸味。
肉质又老又硬,咬都咬不动。
简直是味觉灾难。
苏然腮帮子鼓动,艰难地咀嚼着。
江彻紧紧盯着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裤管。
“吐出来。”
江彻声音有些发颤,起身就要去拿垃圾桶。
“苏然,别吃了,难吃就吐出来。”
苏然咽下嘴里的东西,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
然后,他看着江彻,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江彻慌了。
他绕过餐桌,半跪在苏然椅子旁,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动作慌乱无措。
“怎么了?是不是太难吃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倒掉,我们出去吃……”
苏然一把抱住江彻的脖子,把脸埋进那充满油烟味的颈窝里。
“好吃。”
苏然带着鼻音,声音闷闷的。
“特别好吃。”
这是他吃过最难吃的菜。
也是最好吃的菜。
这里面藏着江彻那颗笨拙的、想要讨好他的心。
那个高高在上的江总,为了他,走下了神坛,走进了充满油烟的厨房,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只为了给他做一道他爱吃的菜。
这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让苏然心颤。
江彻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手回抱住苏然,下巴抵在苏然的肩窝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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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
“嗯。”
“等我回来,我再学。下次一定做得比这次好。”
苏然破涕为笑,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眼泪。
“好。我等着。”
……
第二天清晨。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广播里播放着登机提示。
苏然把那个贴满了标签的行李箱推到江彻手边。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显得整个人温润柔和。
“我就送你到这儿。”
苏然替江彻整理了一下衣领,指尖在那个温莎结上停留了两秒。
“这次旅行,我不陪你。你要学会自己面对那些恐惧。”
苏然退后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但是,我有要求。”
江彻看着他,眸色沉沉。
“你说。”
“每天一封邮件。”
苏然竖起一根手指,在江彻面前晃了晃。
“不用写很长,也不用写什么风景。你就告诉我,你今天做了什么勇敢的事。比如跟陌生人说了话,比如一个人去吃了饭,比如……哪怕只是睡了一个好觉。”
江彻盯着那根白皙的手指,喉咙有些发紧。
“好。”
“还有。”
苏然突然凑近,在他唇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早点回来。你的糖醋里脊还没出师呢,王叔说他随时准备接手你的烂摊子。”
江彻愣了一下,随即眼底划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知道了。”
广播里再次催促登机。
江彻握住行李箱的拉杆,指腹摩挲着上面苏然亲手贴的“易碎品”标签。
他深深地看了苏然一眼,像是要把这个画面刻进脑海深处。
“走了。”
说完,他毅然转身,大步走向安检口。
苏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逐渐淹没在人群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热。
江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登机牌。
目的地那一栏写着一行陌生的英文。
那是北极圈内的一个小镇。
那里有漫长的极夜,有绚烂的极光,有刺骨的寒风。
那是他即将独自面对的战场。
也是他重生的起点。
江彻收起登机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为了能完好无损地回到那个人身边,这一仗,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