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空气有些凝滞。
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回城的快速路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化作模糊的色块。
江彻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泛白。
那张照片此刻就躺在他胸口的内袋里,隔着衬衫布料,散发着一股灼人的热度。
“怎么一直不说话?”
苏然坐在副驾驶位上,侧过头看他。
江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必须确认。
哪怕心里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他依然需要那最后一成的实证。
“那个玩具熊,”江彻目视前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你刚才说,是在搬宿舍的时候弄丢的?”
苏然调整了一下坐姿,把玩着安全带的边缘。
“也不完全是。”
苏然偏着头回忆了一会儿。
“那时候孤儿院翻修,我们暂时住在西郊的一个临时安置点。我贪玩,跑到了后面那个废弃的纺织厂仓库附近。”
“吱——”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骤然划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迈巴赫猛地在路边的应急停车带停下。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的身体都向前冲了一下。
“江彻?”
苏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江彻的手臂。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彻没有回答。
他死死地踩着刹车,胸膛剧烈起伏。
西郊。
废弃纺织厂。
十三年前,十一月七日。
所有的拼图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轰——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耳边开始出现尖锐的蜂鸣声,像是老旧电视机失去信号后的噪音,吵得人头痛欲裂。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
他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潮湿霉烂的木板味。
生锈铁门的吱呀声。
还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
“别……别过来……”
江彻蜷缩在驾驶座上,双手抱住头,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肺部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他大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那个被关在地下室里的小男孩又回来了。
他在哭。
他在发抖。
他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救援。
“江彻!江彻你看着我!”
一道急促的声音穿透了那层厚重的黑暗。
苏然解开安全带,整个人扑过来,双手捧住江彻惨白的脸。
那双手很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看着我,江彻,我是苏然。”
苏然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尖。
“吸气——对,慢慢吸气。”
江彻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
眼前那张满是焦急的脸,逐渐与记忆中那个在黑暗里递给他玩具熊的小男孩重叠。
那是他童年噩梦里唯一的光。
也是他十三年后,在绝望深渊里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苏……然……”
江彻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我在。”
苏然没有任何犹豫,用力抱紧了他。
手臂环过江彻宽阔的背脊,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抚着。
“别怕,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那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江彻将头深深埋进苏然的颈窝。
鼻尖萦绕着苏然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狂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也逐渐退去。
“是你……”
江彻的手臂收紧,勒得苏然有些发疼,但他没有松手。
“那个熊……是你给我的。”
苏然愣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江彻在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刻,苏然福至心灵。
他想起了江彻那个总是放在床头的旧相框,想起了江彻偶尔流露出的对黑暗的恐惧。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之间的羁绊,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苏然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他捧起江彻的脸,指腹轻轻擦去江彻额角的冷汗。
“是我。”
苏然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时候我把熊给你,是想让它陪着你,让你别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苏然凑过去,在江彻冰凉的唇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如果那个熊弄丢了,那就丢了吧。”
“我现在把自己赔给你。”
“我就是你的熊,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永远陪着你。”
“好不好?”
江彻看着近在咫尺的苏然。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却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爱意。
心脏猛地收缩,然后剧烈跳动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
命运待他不薄。
曾经让他坠入地狱,却又亲手把救赎送到了他面前。
“好。”
江彻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他重新将苏然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过了许久。
车厢内的气氛终于恢复了平静。
江彻松开苏然,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
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
逃避那个懦弱的自己,逃避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以为只要不去触碰,伤口就会自己愈合。
但他错了。
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溃烂流脓,甚至开始影响他现在的生活。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苏然。
也为了能给苏然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爱人。
他必须站起来。
江彻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帮他整理衣领的苏然。
苏然察觉到他的视线,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在旁边陪着你。”
江彻点了点头。
他拨通了那个在通讯录里躺了很久,却从未拨通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你好,我是陈医生。”
听筒里传来一道沉稳温和的中年男声。
“陈医生。”
江彻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哑,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我是江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江先生,稀客。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江彻看了一眼身边的苏然。
苏然正握着他的左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源源不断的力量顺着掌心传递过来。
江彻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准备好了。”
“我要接受系统的心理干预治疗。”(之前江彻工作狂、不配合…有了苏然之后,嘻嘻(?????))
“就在这周,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江彻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像是卸下了背负多年的千斤重担。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发动了车子。
“回家?”
江彻转头看向苏然,眉宇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苏然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眨了眨眼,身体微微前倾,有些神秘地看着江彻。
“在回家之前,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江彻挑了挑眉。
“什么事?”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
哪怕苏然现在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去摘下来。
苏然抿着嘴笑了一下,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狡黠和期待。
“星星就不用了。”
苏然伸出一根手指,在江彻面前晃了晃。
“江彻,既然你要开始治疗,重新面对生活。”
“那我也不能落后啊。”
“我想……开一间属于我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苏然认真地看着江彻。
“我不做你的附属品,也不做只会被你保护的金丝雀。”
“我要站在你身边,和你并肩而立。”
江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苏然那张充满生机和野心的脸,胸口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这就是他爱的人。
永远坚韧,永远向上。
“好。”
江彻勾起唇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资金、场地、人员,你需要什么,我全包了。”
苏然切了一声,傲娇地扬起下巴。
“谁要你全包了?”
“算你入股,以后赚钱了,分你红利。”
迈巴赫重新汇入车流,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照亮了两人交握的双手。
前路或许还有荆棘。
但只要他们在彼此身边,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