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挂断，耳边只剩下机械的忙音。
那声音，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锥，穿透耳膜，直直钉进苏然的心脏。
刚刚才从胸膛里升腾起来的万丈豪情，瞬间被冻结，然后寸寸碎裂。
“金主。”
“一步登天。”
“不是有钱就能玩得转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他最隐秘、最自卑的痛点上。
窗外的万家灯火，刚才还璀璨如星河，此刻却变得无比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他以为自己已经挣脱了过去的泥沼，以为江彻的话给了他披荆斩棘的铠甲。
可现实只用一个冰冷的电话，就轻易地将他打回原形。
原来，那些他刻意遗忘的出身，那些他努力摆脱的标签，早就如影随形，刻在了别人的印象里。
苏然的指尖变得冰凉，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设计圈，和任何圈子一样，都存在着看不见的壁垒和规则。
才华固然重要，但人脉，背景，资历，同样是通行的门票。
他一个毫无根基的穷学生，却和江彻这样的人物扯上了关系。
在别人眼里，这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他的作品，会不会从一开始就被贴上“关系户”的标签？
他的努力，会不会被一句“靠金主”就全盘否定？
那股刚刚燃起的光，迅速黯淡下去，被浓重的阴霾所吞噬。
……
晚饭时，餐厅里的水晶吊灯光线柔和，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苏然坐在餐桌前，手里握着筷子，却半天没有动一下。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落在面前那盘精致的松鼠鳜鱼上，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江彻切着牛排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苏然的异常太过明显。
那张总是带着些许腼腆与认真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灰败。
像是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连挣扎都显得无力。
江彻没有开口询问。
他只是将切好的一小块牛排，放进了苏然的盘子里。
“尝尝，今天厨房换了新的供货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回神，他低下头，看着盘子里那块沾着黑椒汁的牛肉。
“……谢谢。”
他小声说，然后机械地叉起牛肉，放进嘴里。
味同嚼蜡。
这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深夜。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江彻处理完邮件，走进卧室，看到苏然已经睡着了。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眉头轻轻蹙着，嘴唇也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似乎在梦里也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
江彻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
苏然的手机，屏幕朝下地扣在那里。
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透着一丝刻意的回避。
江彻的眸色深了深。
他走过去，动作极轻地拿起手机。
指纹解锁。
屏幕亮起，通话记录的第一行，就是一个来自外地的陌生号码。
通话时间，就在苏然提交报名之后。
江彻的指尖在那个号码上轻轻一点，一串数字便被复制下来。
他回到书房，将号码发给了助理。
【查。】
只有一个字。
不到半小时，一份详细的资料就传回了他的电脑。
李文博。
博远地产的独子，今年同样参加了“未来之城”大赛。
资料的最后，附了一段备注。
【此人专业能力平平，但热衷于在圈内拉帮结派，尤其喜欢用家世背景打压有才华的新人，以此为乐。】
书房里的空气，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江彻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那张带着傲慢笑容的证件照，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直接去教训一个跳梁小丑？
太简单了。
也太没意思了。
那只会让苏然陷入更深的舆论漩涡，坐实“背后有人”的说法。
他要做的，不是帮苏然扫清一个敌人。
而是要将整个赛场，变成一个绝对干净，只凭实力说话的角斗场。
他要让苏然的才华，在最纯粹的环境里，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不被任何肮脏的手段所玷污。
江彻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林舟睡意惺忪的抱怨声。
“我的江大总裁，这都几点了，夺命连环call啊？”
江彻没有理会他的废话，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林氏集团，是不是‘未来之城’的赞助商之一？”
林舟那边瞬间清醒了。
“是啊，怎么了？你家那位也要参加？我跟你说，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评委都是行业顶尖大佬，我们赞助商也就能在晚宴上露个脸……”
江彻打断了他。
“我要你把手里的赞助股份转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或者，”江彻的声音更冷了，“我收购林氏。”
“卧槽！”
林舟的哀嚎声差点刺穿江彻的耳膜。
“江彻你他妈疯了！为了给小嫂子保驾护航，你连我公司都要收？你这是昏君！妥妥的昏君！”
江彻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句话，给不给。”
“……”
林舟在那头欲哭无泪。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个“不”字，明天一早，江彻的收购团队就会出现在他公司的楼下。
这个男人，从来不开玩笑。
“给给给！我给还不行吗！”
林舟咬牙切齿地妥协。
“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江彻挂断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窗外沉寂的夜色，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暗流。
他的梦想，我来守护。
……
第二天。
“未来之城”大赛的官方网站，以及各大合作院校的官网上，同时发布了一条重磅公告。
【关于“未来之城”青年设计师大赛新增战略级赞助商及评审规则调整的公告】
苏然是在学校的设计论坛里看到这条消息的。
他好奇地点开。
公告内容很简洁。
第一，奇点科技正式成为本次大赛的战略级赞助商，将为大赛提供全方位的技术支持。
第二，为保证大赛的绝对公平、公正、公开，经组委会与全体赞助商协商决定，本次大赛初审阶段，将引入全新的ai匿名评审系统。
系统会将所有参赛作品的个人信息，包括姓名、学校、地区等，全部进行技术屏蔽。
所有评委在初审阶段，只能看到作品本身，以及作品编号。
苏然看着那条“ai匿名评审”的规则，怔了怔。
心里那块被昨天那个电话压住的巨石，忽然就松动了。
匿名评审……
这意味着，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没有背景，没有光环，没有偏见。
唯一的通行证，就是作品本身。
这……也太巧了吧？
他昨天还在为此事烦忧，今天组委会就推出了这样的规则。
苏然只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错，并没有多想。
他关掉网页，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设计图的完善之中。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不过是有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为你铺平了所有的道路。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
一间装修奢华，摆满了各种设计模型的工作室里。
“砰——！”
一声巨响。
最新款的苹果电脑，被人狠狠地从桌上扫落在地，屏幕瞬间碎裂成一片蛛网。
李文博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公告，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奇点科技？
江彻？
ai匿名评审？
他不是傻子。
这一切连在一起，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昨天才打了那个电话，今天整个比赛规则就为那个人改了。
这他妈哪里是踢到了铁板？
这分明是直接一脚踹在了珠穆朗玛峰上！
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穷学生，背后站着的，竟然是江彻？！
一股寒意从李文博的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他想起昨天自己在电话里那些嚣张跋扈、充满嘲讽的话语。
“操！”
李文博一拳砸在桌上，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无尽的懊悔和恐惧，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