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姝仪吞咽了一下口水,喉间干涩得发紧。
她对上君辞云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心脏直跳,一时辨不出对方到底认没认出她来。
她慌忙垂下眼睫,避开那道锐利如锋的视线,刻意掐着嗓子,将声音压得又细又哑:“我不是逃奴,是被官兵冤枉的,姑娘能不能行行好,让我在车里躲上片刻?”
车外的风声卷着隐约的马蹄声飘进来,一声急过一声,敲得人心头发慌。
“你鬼鬼祟祟蒙着脸,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逃奴?或是偷窃的小贼?”君辞云的声音漫不经心,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上前,径直在她身侧的软垫上坐下。
锦缎的衣料擦过君姝仪的袖口,带来一阵淡淡的冷香,她下意识往角落里缩了缩,几乎要将自己嵌进车壁的雕花里。
“殿下……”
就在这时,车帘被轻轻掀开,侍女青禾抱着一个裹着素色锦布的长琴躬身进来。
看清车内多出的人影时,她脚步猛地一顿,脸上满是错愕,抱着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君辞云头也没抬,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膝头:“把琴放桌上吧,出去守着。”
“是。”青禾不敢多言,将琴小心翼翼地搁在小几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君姝仪攥着衣角的手沁出了汗,低声解释:“我裹着脸不是见不得人,只是起了红疹,怕吓着姑娘,才用布遮了。”
“既是起了疹子,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待在车里了。”君辞云挑了挑眉,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别……不是疹子……是……”君姝仪急得眼框发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总不能说这是她为了掩人耳目,特意用胭脂抹出来的痕迹。
君姝仪支支吾吾的模样落在君辞云眼里,她忽然轻笑一声,语气陡然转了调,那股子漫不经心尽数褪去,只剩下了然的笃定:“行了君姝仪,别装了。”
君姝仪浑身一僵,怔怔地看向她。
“你倒是挺有本事,居然能从君珩礼身边逃出来。”君辞云侧过脸,目光落在她蒙着的布巾上,象是能穿透那层薄薄的布料,看清底下那张熟悉的脸,“想去哪?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我送你。”
“你居然要帮我?”君姝仪猛地抬眼,杏眼瞪得圆圆的,满是难以置信。
“我不是要帮你。”君辞云靠在车壁上,指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我只是想你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君姝仪的心沉了沉,尤豫着要不要开口,可外头的马蹄声似乎更近了,隐约还有官兵的呵斥声传来。
“你再不说,等他们把渡口和城门都封锁了,可就插翅难飞了。”君辞云的声音带着几分催促。
“……去渡口。”君姝仪咬了咬唇,终是开了口。
君辞云闻言,扬声朝车外唤道:“青禾,驾车去渡口。”
“是,殿下。”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颠簸声。
君姝仪揪着裙摆,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真的该信君辞云吗?对方会不会转头就去告诉皇兄,让皇兄派人来抓她?
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君姝仪思忖不定时,君辞云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要坐船去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君姝仪脱口而出,话落才觉出自己的语气太过冲了,她心里生起些懊悔。
君辞云却没恼,反而轻笑一声,“青禾,停车。”
马车骤然停下,惯性让君姝仪猛地往前栽了一下。她惊呼一声,稳住身形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君辞云:“你!”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把官兵叫过来。”
君姝仪气得胸口起伏,却又无可奈何,眼下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她咬着下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想去我亲生父母那儿。”
“撒谎,你亲生父母,根本查不到半点消息。”
“我……”她张了张嘴,终是败下阵来,声音低若蚊蚋,“我要去我那个贴身侍女晚晴的家乡。”
“晚晴?”君辞云捻着指尖,沉吟片刻,“她家乡在哪?”
“竹溪镇。”
话音刚落,便听见君辞云嗤笑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很不会撒谎?”君辞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眼神闪躲得跟受惊的兔子似的,但凡长点眼的,都能看出你在扯谎。”
“宫里所有宫女的籍贯家世,都记录在尚宫局的档册里。”
“要不然,你先随我回宫?”君辞云慢悠悠地道,“我让人去尚宫局查一查档册,确认一番,再派人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去,如何?”
“……金陵杏云村。”君姝仪终于绷不住了,泄了气似的,低声报出了真正的去处。
君辞云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朝车外扬声道:“青禾,继续驾车。”
马车重新激活,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君姝仪垂着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心里很是忐忑,她真的不会告诉皇兄吗?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身侧的君辞云,对方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侧脸的线条利落而精致,阳光通过车窗的菱格,在她的下颌处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君姝仪尤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君辞云转过头,目光落在小几上的那把琴上。
她正要开口,忽然顿了顿,原本到了嘴边的“来月琴斋换把琴”转了个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眸里闪着捉狭的光:“沉二公子邀我去烟柳湖相会,我出宫赴约,正巧路过琴阁,便停下来买一把琴。”
“……哦。”君姝仪垂下眼,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要说心里毫无波澜其实也不对,还是涌上一些复杂的滋味。
不过就象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
两人坐得极近,锦缎的裙摆挨在一起,偶尔马车颠簸,膝盖便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君姝仪只觉得那触碰让她浑身不自在,慌忙将脚往后收了收,膝盖也往旁边移了移,想要拉开距离。
谁知脚踝一动,系在上面的金铃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