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砚泽的信上说,他昨日进宫请旨,陛下并未首肯。他打算再去求父亲,若能让父亲与他一同请旨,或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他让她放宽心,他定不会姑负她的期望。
君姝仪压下心里淡淡的失落,只能期盼他尽快说服他的父亲。
她没忘沉砚泽央她每日同他传信的事,每天都会让沉堇文把信带过去。
她同往日和他书信交流那般在信里絮絮说着生活里的琐事,末了添上一句,托他买一盒“酥雪斋”的枣泥琥珀糕,让他兄长下次入宫时带进来。
第二日沉堇文果然帮忙把糕点带进来了。
她便坦然地将沉堇文当成了传信传物的人,凡有想要的物什,都径直在信里开口,再由沉堇文送过来。
只是她渐渐察觉,沉砚泽似乎有些不同了——回信里的字句总隔着一层拘谨。
从前她爱写些俏皮情话逗他,他虽赧然,到底会顺着她的话应几句;如今却端方得近乎古板,像忽然被什么规矩束住了心神。
她索性在信里直接提出来,说不喜他这般收敛的模样。
他回信时一开始还端着,笔下刻意疏淡;后来不知是拗不过她,还是拗不过自己,竟真附了一首情诗——只是诗末偏要添上一句:“不过是随笔涂写,勿要多想。”
自那之后,他也不再克制收敛,仿佛城池失守,回的信越来越大胆,情话说的越来越利落,字句间藏不住的热切。
她每回展开信缄,总要先匀了呼吸才敢细读,却还是常常读到一半便面红耳赤。
君姝仪正坐在案前提笔写着回信,晚晴捧着个雕花食盒轻轻走进来。
“殿下,皇后娘娘遣人送了新制的菱粉糕,淑妃娘娘那边也送来了玫瑰酥……”食盒一层层揭开,甜香便袅袅地漫开。
自她被解了禁足,皇后与几位嫔妃便常来探望。见她起居如常,并未受冷落苛待,才都松了口气。
又怕她心里郁结,每日变着花样送点心过来。
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郁结,宫宴那晚她想了很多种结果,最好的和最坏的都想过了。
现在她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变什么,宫里的人仍要恭躬敬敬地对她;与她亲近的皇上皇后等人也仍然宠着她照顾她。
除了就是不能再与宫外的人来往了,连君澜之都不行。
她完完全全被拘在宫里。
皇兄说她如今身份特殊,恐招外人之祸。
而且对内虽默认她也是公主,对外可只有一个改了封号的景阳公主。
所以外人更不应该见她。
君姝仪拈起一块菱粉糕,半晌,忽然轻声问:“托你查我生身父母的事……可有眉目了?”
晚晴动作顿了一下,低头道:“回殿下,还没有。”
“也是,”君姝仪笑了笑,笑意却有些空,“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查得到。”
她垂眸看着指尖的糕点碎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个孤儿,父母还在不在世,有没有兄弟姐妹……”
“殿下何必想这些,”晚晴温声劝道,“陛下待您始终如亲妹,宫里也有许多人疼您。”
“可终究是忍不住在意的。”君姝仪忽然抬眼看她,“晚晴,你伺候我这些年,我却从未问过你的家人。你家乡在京城吗?”
“不在的。”晚晴声音柔和下来,“奴婢家在离京城很远的杏云村里。那时年纪小,一心向往京城繁华,听说舅舅在城里开了间铺子,便来投奔他。”
她将食盒盖子轻轻合上,继续道:“谁知舅舅铺子经营不善,正巧宫里采选侍女,我便入了宫。按例,奴婢这般出身原是不够格近身伺候主子的……幸而遇到了殿下。”
她记得清楚,那年她还是个洒扫宫女,因笨拙被管事嬷嬷责罚,躲在廊下哭时,是被年仅七岁的君姝仪看见的。小公主踮脚替她擦泪,转头就向教养嬷嬷要了她。
那时君姝仪冰雪可爱,晚晴总忍不住不把她单纯当作主子看待,而是当亲妹妹般疼着护着。
后来原先几位年长侍女满岁离宫,她便顺理成章成了君姝仪的贴身侍女,一晃竟已这么多年。
“你家乡风景美吗?”君姝仪忽然问。
晚晴眼底泛起很暖的笑意:“很美。春天河岸开满杏花,风一吹,花瓣能飘过整片田野。”
“你想不想家啊,我记得你也快到了离宫的日子了?”
晚晴闻言立刻跪了下来,裙摆如云般铺在光洁的地面上。“奴婢……自然是想的。”
她声音轻了轻,却仍清淅,“可奴婢更想留在殿下身边。殿下给的赏赐一直都很丰厚,奴婢每月都会托人将大半银钱捎回杏云村。”
“家里如今在镇子里开了间肉脯铺子,弟弟娶了亲,爹娘身子也硬朗……他们日子过得很好。”
她抬起眼,目光温静而坚定:“奴婢心里没有挂碍了。若殿下不弃,奴婢愿一辈子在您跟前伺候。”
君姝仪倾身将她扶起:“你的心意,我一直明白。”
她看着晚晴低垂的眼睫,声音里满是温软:“只是跟在旁人身边伺候,终究不如回乡来的自在。若哪天改了主意,或是想念杏云村的杏花了,随时都可告诉我——”她顿了顿,“到时定会为你备足赏赐,让你风风光光回乡,馀生衣食无忧。”
晚晴眼睫轻颤,终是伏身深深一礼:“奴婢……谢殿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