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五点五十分,天色微熹。
“老兵修理厂”后院灯火通明。那辆德龙x5000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检查,冷藏机组低沉地轰鸣着,确保货箱内部提前达到预设的-20摄氏度。
王建国嘴里叼着半截油条,看着两名穿着便装、但动作一丝不苟的年轻人将最后两个印着“精密仪器,小心轻放”的木箱搬进货柜,锁死铅封。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
“手续齐了,路上小心。”王建国把运输合同和一份封口的文件袋递给我,压低声音,“加密终端在驾驶座下面的暗格里,苏婧会联系你。”
我点了点头,拉开车门。驾驶室里还残留着新车的味道,但已经多了几分实战的冷峻。我熟练地启动引擎,庞大的车体发出沉稳有力的低吼,仪表盘各项数据正常。
就在我准备松开手刹的那一刻,一辆白色的城市suv快速驶入后院,灯光闪烁两下,停在了我的车头前。
车门打开,先是一条踩着浅色低跟皮鞋、线条匀称的小腿迈出,随后,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内搭简约衬衫和西裤的年轻女人利落地下了车。她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略施淡妆,眼神明亮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
“请问,是去临港的陆师傅吗?”她的声音清脆,语速稍快,但不失礼貌。
我隔着前挡风玻璃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她的车,车牌是本地的,车身干净,不像长途跋涉的样子。
王建国皱了皱眉,走上前去:“这位女士,我们这里是修理厂,不接待散客。”
女人立刻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证件和一张折叠的a4纸,递向王建国:“您好,我叫沈冰清,是《华夏地理》杂志的特约记者。我接到社里的紧急任务,需要赶往临港市做一个关于港口自动化发展的专题报道,时间非常紧。我本来预定了高铁票,但刚刚接到通知,前方线路因天气原因出现故障,所有车次都延误了,具体恢复时间不确定。”
她顿了顿,语带恳切:“我打听到您这里有车去临港,所以冒昧过来,想问问陆师傅,方不方便捎我一程?我可以支付相应的费用,严格按照规矩来,绝不给您添麻烦。”她扬了扬手里的a4纸,“这是我的记者证和单位开具的采访证明。”
王建国接过证件和证明,粗略地扫了一眼,又抬眼打量了一下沈冰清,眼神锐利,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风险。他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我。
“陆风,你怎么说?这趟货要紧,路上不能出岔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沈冰清也看向驾驶室,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着她。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正”,气质干练,理由也充分。但多年的经验让我习惯性地保持警惕。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驾驶室只有一个副座。”我开口,声音平静。
“没关系!我个子不算大,不占地方。而且我带了笔记本电脑,路上可以工作,绝对不会影响您开车!”沈冰清立刻回答,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我看了看王建国,他微微颔首,意思是让我自己决定。这种“意外”,有时候是麻烦,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种掩护。
“上来吧。”我最终说道,“系好安全带。”
“太感谢您了,陆师傅!”沈冰清脸上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快步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坐了进来,带来一阵淡淡的、像是某种草木香水的清雅气息。
她将随身的一个双肩背包和电脑包放在脚边,熟练地拉过安全带系好,动作自然,没有丝毫拘谨或矫情。
王建国在外面拍了拍车门,示意一切小心。
我松开手刹,重卡缓缓驶出修理厂后院,融入清晨逐渐繁忙的车流。巨大的后视镜里,王建国和那辆白色suv的身影越来越远。
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和冷藏机组规律的运行声。
驶上绕城高速后,气氛稍微缓和。沈冰清似乎为了打破沉默,主动开口,声音比刚才在车下时柔和了一些:“陆师傅,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任务紧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没事。”我目视前方,双手稳握方向盘。
“您这车挺新的。”她环顾了一下驾驶室内部,目光里带着一丝好奇,但并不过分探究,“感觉比一般的货车要安静一些,也稳当很多。”
“嗯,新车。”我简短回应。
她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惜字如金,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平时出差多是坐飞机高铁,还是第一次坐这种重型卡车的驾驶室。视野真好,感觉像在开一个移动的堡垒。”
“坐久了也累。”
“那倒是,任何工作都不容易。”她表示理解,随即转换了话题,“陆师傅您经常跑这条线吗?对临港熟不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偶尔跑,不算熟。”
“我这次去主要是采访港口集团的自动化码头项目,听说那边引入了全球最先进的agv无人导引车和龙门吊远程控制系统”她开始说起她采访任务的一些内容,语气专业,条理清晰,显然做了不少功课。
我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我在听。她的声音不难听,说话也有分寸,不至于惹人厌烦。封闭的驾驶室空间里,因为多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容貌气质都不错的女人,确实驱散了一些长途驾驶固有的沉闷感。
行驶了约一个多小时,天空彻底放亮。我们在一个服务区短暂停车,我检查车辆和货柜状况,她也下车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去洗手间。
重新上路后,她似乎放松了不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和两个独立包装的三明治。
“陆师傅,我带了点简单的早餐,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一点?我自己做的,保证干净。”她递过来一个三明治,眼神坦然。
我看了她一眼,接过:“谢谢。”
三明治是全麦面包夹着鸡蛋和生菜,味道确实不错,比服务区的快餐强多了。
“您开车辛苦,补充点能量。”她自己也小口吃着,目光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其实我觉得,能像您这样,开着车,跑在路上,看着不同的风景,虽然辛苦,但也挺自由的。”
“自由?”我咀嚼着这个词,不置可否。对于普通人或许是,对于我们这种人,路上意味着未知和风险。
“嗯,就是一种感觉吧。”她收回目光,看向我侧脸,带着一丝探究,“不用一直困在办公室里,面对永远处理不完的邮件和人际关系。在路上,目标明确,方向清晰,处理好眼前的路况就好。当然,我知道我想得太简单了,你们肯定也有很多不容易。”
她这话,倒是隐约说中了几分卡车司机,甚至是我这类人的某种心境。
“各有各的不易。”我淡淡回应。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很会把握分寸,既不过分热情让人不适,也不会让气氛冷场。她会分享一些她采访中遇到的趣事,也会好奇地问一些关于卡车运输的、不涉及核心秘密的常识性问题。她说话时,眼神明亮,偶尔会因为某个话题而微微笑起来,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聪明、得体,而且很有魅力的女人。长时间的并肩而坐,车内狭小空间里若有若无的香气,以及这种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的交谈,确实滋生了一种微妙的、略带暧昧的氛围。那是一种成年男女之间,在特定环境下自然产生的、心照不宣的吸引力。
然而,这种短暂的平和,在中午时分,被打破了。
当我们行驶到一段相对偏僻、车流稀少的高速路段时,加密终端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代表最高优先级信息的震动提示音。几乎同时,我注意到后方一辆黑色的suv,已经不远不近地跟了我们至少三个服务区了。
它始终保持着一个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距离。
沈冰清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瞬间绷紧的神经和扫向后视镜的锐利目光,她停下了正在敲打键盘的手指,轻声问:“陆师傅,怎么了?”
我看着后视镜里那辆如同幽灵般的黑色suv,眼神微冷。
“没什么。”我平静地回答,脚下却微微加深了油门,庞大的重卡速度悄然提升,发动机的轰鸣声变得低沉而有力。
“可能,”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遇到几只不开眼的苍蝇了。”
沈冰清闻言,下意识地抓紧了身前的安全带,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没有惊慌失措地追问,只是默默地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回脚边。
这份冷静,倒是让我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真正的旅途,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