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回到住所时，天色已经擦黑。
他推开院门，就看见肖雨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面前摆着个木盆，在搓洗那件被任天堂抓破的道袍。
两只猫一左一右蹲在她脚边，白小猪正用爪子拨弄盆边溅起的水花，玩得不亦乐乎；灰小猪则端坐着，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泛著微光，像是在监督肖雨干活。
这画面乍一看颇为温馨。
但九叔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师傅！”肖雨看见他，连忙站起身，手上还滴著水，“您回来了！任天堂和那僵尸？”
“都跑了。”九叔淡淡道，目光却落在两只猫身上，“不过都伤得不轻，短时间内掀不起风浪。”
他走到院中石桌前坐下，摘下背后的桃木剑放在桌上，又解下腰间挂著的八卦镜和符袋，动作有条不紊。
白小猪似乎被桃木剑上残留的雷火之气惊到，往后缩了缩，躲到肖雨腿后，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灰小猪却只是瞥了桃木剑一眼，又继续端坐着，那眼神平静得不像一只猫。
九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小雨，”他忽然开口，“你这两只猫，可有什么异常？”
肖雨一愣，想了想道：“没什么特别啊，回来还挺乖的。”
“那僵尸见到你时，是何反应？”九叔追问。
肖雨回忆著那具僵尸上蹿下跳躲剑的滑稽模样，还有那心虚的眼神，心里又是一阵怪异感涌上来：“他就一直躲，还吼吼叫叫，好像在解释什么，但我听不懂尸语。后来他突然指著天边，吼了一声，然后就像狗一样四肢着地跑掉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对了，他逃跑前，还指了指白小猪和灰小猪，好像想说它们是一起的。”
九叔沉默片刻，忽然从符袋中抽出一张符纸。
那是一张显形符，通常用来识别精怪伪装。
“师傅？”肖雨不解。
“站着别动。”九叔说著，指尖一抖，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淡淡的金光，扫过两只猫。
白小猪被金光一扫，吓得喵呜一声，整只猫都炸毛了，蹿到肖雨怀里瑟瑟发抖。
灰小猪也被金光笼罩，但它只是眯了眯眼，身上的毛微微竖起，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金光散去，两只猫还是猫，没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九叔眉头微挑。
显形符没反应，说明它们不是精怪所化。
但这就更奇怪了。
普通的猫，怎么会跟一具诡异的僵尸搅在一起？
又怎么会在僵尸逃跑时，露出那种神态？
“师傅，您怀疑白小猪和灰小猪有问题？”肖雨终于反应过来，抱紧了怀里的白猫，语气有些不满，“它们就是普通的小猫啊！最多就是聪明一点。”
九叔没接话，而是从桌上拿起一面巴掌大小的八卦镜。
这镜子是他平日用来测风水、辨阴气的，对妖邪之物极为敏感。
他将镜子对准白小猪。
镜面映出白猫无辜的大眼睛，毛茸茸的脸，还有那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小身子。
镜中没有阴气，没有煞气，甚至因为白小猪天生通灵，镜面反而泛起一层柔和的白色光晕，这是灵性纯粹的表现。
九叔又将镜子转向灰小猪。
灰小猪倒是大方，直接抬起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直视镜面。
镜中映出的灰猫，眼神沉静，姿态优雅，镜面同样没有异状，只有一层比白小猪更内敛的青色光晕流转。
九叔盯着镜面看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他放下了八卦镜。
两只猫确实没有问题，至少不是妖邪。
那只白猫灵性纯净，灰猫更是灵光内蕴，都是难得一见的灵猫。
可是它们和那僵尸的互动，实在蹊跷。
“师傅，您看，它们就是普通小猫嘛。”肖雨见九叔收起法器，松了口气，揉着白小猪的脑袋，“白小猪就是玩，被那僵尸哄骗走了好几年。”
九叔没说话，只是盯着两只猫。
白小猪似乎察觉到危险解除，从肖雨怀里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九叔，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讨好和一点点委屈。
它轻轻喵了一声，声音又软又糯。
九叔：“”
白小猪见九叔没反应，胆子大了点，从肖雨怀里跳下来，迈著小碎步走到九叔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道袍下摆，然后又抬起脸，眼巴巴地看着他，耳朵微微耷拉着，一副我错了别凶我的模样。
九叔依旧板著脸，但眼神似乎松动了一瞬。
白小猪再接再厉，直接前爪扒著九叔的膝盖，后腿一蹬，竟跳到了他腿上！
“哎，白小猪！”肖雨吓了一跳，生怕师傅生气。
但九叔没有推开它。
白小猪在九叔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还用脑袋顶了顶九叔放在膝上的手。
那手，握过桃木剑，画过驱邪符，掐过雷诀，此刻却被一只软乎乎的猫脑袋蹭著。
九叔的手指动了动。
然后，在肖雨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九叔那只降妖除魔无数的手，缓缓落在了白小猪毛茸茸的背上。
动作略显僵硬，但确实是在撸猫。
白小猪咕噜声更响了，甚至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九叔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挠了挠白小猪的下巴。
白小猪舒服得眯起眼睛，四爪朝天，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灰小猪看着这一幕，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没眼看的情绪，然后转身，优雅地跳上院墙，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它有自己的事要做。
肖雨张著嘴，半天没合上。
她那个严肃古板、除魔卫道时雷厉风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师傅在撸猫？
而且看那手法，从最初的僵硬，到渐渐熟练，甚至开始用手指轻轻梳理白小猪耳后的绒毛。
“师傅？”肖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九叔头也没抬，注意力似乎全在白小猪身上：“嗯？”
“您不怀疑它们了？”
九叔的手又挠了挠白小猪的下巴，淡淡道：“灵性纯粹，非妖邪之物。至于与那僵尸的关联。”
他顿了顿，看了眼白小猪舒服得快要睡着的模样，“或许真是巧合。那僵尸有些古怪，或许有别的原因。”
这个解释其实有些牵强，但此刻九叔的心思显然不完全在推理上。
白小猪又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抱住九叔的手腕，用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
九叔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然后，肖雨看见她师傅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虽然弧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那确实是一个笑容。
肖雨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接下来几天，她确定不是眼花。
九叔，真的开始吸猫了。
第一天，白小猪趴在九叔画符的桌子上，尾巴扫到了未干的朱砂，在符纸上印了一串梅花印。
九叔只是叹了口气，把那张符纸放到一边，重新画了一张，并没有把猫赶下去。
第二天，九叔在院子里练剑，白小猪就在旁边扑蝴蝶，扑著扑著就扑到了九叔脚边，差点被踩到。
九叔硬生生收住剑势，弯腰把猫拎到安全的地方，还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第三天晚上，肖雨起夜，看见九叔房里的灯还亮着。
她凑近一看，透过窗缝，看见九叔正坐在桌前看书，而白小猪就蜷在他腿上睡觉。
九叔翻书的动作很轻，似乎生怕惊醒了腿上的毛团。
第四天，九叔甚至开始给白小猪准备小鱼干了不是剩饭剩菜，是专门去镇上买的新鲜小鱼，用清水煮了，剔掉刺，放在小碟子里。
灰小猪对此嗤之以鼻，但它偶尔也会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允许九叔给它顺顺毛虽然每次都一副朕赏你的表情。
至于透露萧凡身份的事？
灰小猪压根没提。
它只是每天傍晚会消失一阵，天亮前回来，身上有时带着露水，有时沾著草叶。九叔问过两次，肖雨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当它是野性未泯，喜欢夜游。
灰小猪自然不会解释，它是去查看萧凡的踪迹了。
那个傻主人，伤得那么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别真的散架了。
当然，这些话它只会藏在心里。
与此同时，九叔和肖雨并没有放松对任天堂和萧凡的追踪。
那天之后，九叔又去了两次山谷，收集了僵尸留下的黑血和气息，用罗盘定位，用符鹤搜寻。
任天堂的踪迹相对好找。
它伤得太重，尸气外泄严重，一路逃窜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九叔判断它应该是躲进了深山某处古墓疗伤，短期内不会出来作恶，但必须尽快找到，否则等它恢复，会更难对付。
而萧凡的踪迹就诡异多了。
他的血气和尸气，在逃出山谷一段距离后，竟然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几乎消失不见。
“那僵尸的隐匿之法，不仅能隐去身形，连气息也能遮掩大半。”九叔面色凝重地对肖雨说，“这等天赋，在僵尸中闻所未闻。他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肖雨看着师傅严肃的表情，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她总觉得那僵尸不像十恶不赦的邪物。
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复杂了，有恐惧，有焦急，还有那种熟悉的心虚。
但她不敢说。
师傅对妖邪向来是零容忍的。
“从明天开始，我们扩大搜索范围。”九叔铺开一张手绘的山林地形图，指著几个画了红圈的地方，“这几处阴气最重，可能是他们的藏身之地。
我们分头找，你带好传讯符，一旦发现踪迹，立刻通知我，不可擅自行动。”
“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