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部大楼。
夜深了。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惨白的。
照在水磨石地板上。
泛著一股子阴冷的寒气。
和江景壹号那暖黄色的温馨灯光相比。
这里简直就是冰窖。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
发霉的被褥。
还有病人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老年味。
方雪坐在病床边的折叠椅上。
椅子很硬。
咯得她屁股生疼。
她换了个姿势。
有些烦躁地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
就在刚刚。
就在不久前。
她的手机像是疯了一样地响个不停。
全是家里打来的。
先是那个废物堂弟方天。
然后是她妈姜梅。
一遍又一遍。
震动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方雪低头看了一眼握在手里的手机。
屏幕已经黑了。
但只要稍微一触碰。
锁屏界面上那一连串红色的未接来电。
触目惊心。
“呵。”
方雪冷笑了一声。
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
那双原本还算清秀的眼睛里。
此刻写满了不屑。
最开始。
她接了那个电话。
电话里。
姜梅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说什么方大海脑出血了。
说什么正在抢救。
说什么需要五万块钱手术费。
甚至还说方天那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不想出钱。
让她赶紧回去。
要是换做以前。
方雪肯定二话不说。
提着包就往回跑。
甚至还会觉得愧疚。
觉得自己没照顾好爸妈。
可现在?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看穿了拙劣魔术的观众。
只觉得好笑。
太假了。
真的太假了。
这剧本编得一点逻辑都没有。
方雪伸出手指。
在黑漆漆的屏幕上狠狠地戳了两下。
仿佛那是叶明或者她父母的脸。
“脑出血?”
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声音压得很低。
却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恨意。
“那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一个人。
“比年轻人还精神。”
“怎么可能脑出血?”
“还要做开颅手术?”
方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一家人。
为了逼自己回去。
为了帮叶明那个负心汉把自己骗回去。
真是什么咒都敢往自己身上念。
也不怕遭报应。
“肯定是叶明那个混蛋教唆的。”
方雪在心里给这件事定了个性。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了。
贪财。
势利。
胆小。
要是真生病了。
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怎么可能在电话里条理清晰地找她要钱?
还要五万?
这摆明了就是因为叶明停了她的副卡。
这老两口没了经济来源。
又或者是叶明许诺了他们什么好处。
让他们合起伙来演这一出苦肉计。
把自己骗回去。
然后呢?
然后肯定就是逼着自己给叶明道歉。
逼着自己低头。
甚至。
逼着自己签什么不平等的婚前协议。
“想得美。”
方雪冷哼一声。
把手机随手扔在床头柜上。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她双手抱胸。
靠在椅背上。
目光落在病床上的那个身影上。
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
那是温北。
她的大学同学。
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
觉得唯一一个真正懂她。
真正需要她的人。
病床上。
温北静静地躺着。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干裂起皮。
手背上扎着输液管。
那淡黄色的药液。
一滴。
一滴。
顺着透明的管子。
流进他那瘦弱的血管里。
他睡得很不安稳。
眉心紧紧地皱着。
似乎在梦里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着看着。
方雪的心就揪了起来。
这才是生病。
这才是真的虚弱。
相比之下。
家里那通电话里的“脑出血”。
简直就是一场令人作呕的闹剧。
“咳咳”
就在这时。
病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发出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声音很轻。
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方雪连忙坐直了身子。
身子前倾。
一脸关切地凑了过去。
“小北?”
“你醒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北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看起来湿漉漉的。
带着一种像是小鹿一样的无辜和脆弱。
他艰难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方雪的脸上。
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勉强挤出了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
“雪雪姐姐”
声音沙哑。
像是含着一口沙砾。
“我在呢。”
方雪连忙伸手。
帮他掖了掖被角。
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别乱动。”
“医生说了。”
“你需要静养。”
温北看着她。
费力地抬起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
轻轻地抓住了方雪的衣袖。
手指微微颤抖。
“雪姐姐”
“这么晚了”
“你怎么还没回去?”
他说著。
眼神往床头柜上的手机瞟了一眼。
那里。
屏幕刚刚亮起。
又是方天打来的电话。
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方雪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
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直接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眼不见心不烦。
“我不回去。”
方雪回过头。
看着温北。
语气坚定。
“你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
“护工哪里有我细心?”
“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冷冰冰的医院里。”
温北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要掉不掉的。
那模样。
只要是个女人看了都会心软。
“可是”
“可是刚才”
“我好像听见阿姨打电话来了”
温北咬著嘴唇。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又强忍着不说的懂事孩子。
“他们是不是”
“是不是生病了?”
“雪姐姐。”
“你回去吧。”
“真的。”
“不用管我。”
“我这条命贱。”
“死不了的。”
“但叔叔阿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你会恨我一辈子的。”
“我也我也没脸再见你了。”
说著。
一滴眼泪适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没入白色的枕头里。
消失不见。
这就是温北的高明之处。
以退为进。
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低到尘埃里。
用道德绑架自己。
从而激起方雪那泛滥成灾的圣母心。
果然。
听到这话。
方雪的脸上瞬间涌上了一股怒气。
不是对温北的。
而是对她父母。
对叶明的。
“说什么傻话呢!”
方雪有些生气地打断了他。
反手握住温北冰凉的手。
掌心传递著温度。
“什么死不死的?”
“我不许你这么说!”
方雪深吸了一口气。
耐著性子解释道:
“那个电话。”
“你别信。”
“那就是个骗局。”
“骗局?”
温北眨了眨眼睛。
一脸的迷茫和不解。
那单纯的模样。
像是从来没见过世间险恶的小白兔。
“对。”
“就是骗局。”
方雪冷笑了一声。
眼底满是嘲讽。
“你是不知道我爸妈那两个人。”
“身体好着呢。”
“平时连个感冒发烧都没有。”
“怎么可能脑出血?”
“还直接昏迷不醒?”
“还要立刻做手术?”
“这不是把我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吗?”
方雪越说越气。
胸口剧烈地起伏著。
“而且。”
“最可笑的是。”
“他们还狮子大开口。”
“张嘴就要五万块手术费。”
“呵呵。”
“之前是装病骗叶明的钱。”
“现在叶明不给钱了。”
“就把这一套用到我身上来了?”
“真当我还是以前那个任由他们摆布的傻丫头吗?”
方雪觉得自己此刻无比的清醒。
无比的睿智。
她看透了一切。
看透了叶明的算计。
看透了父母的贪婪。
只有眼前这个病床上的男人。
才是最纯粹的。
才是最无辜的。
温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叔叔真的出事了呢。”
“只要身体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温北松了一口气。
拍了拍胸口。
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有些担忧地看着方雪。
“可是”
“雪姐姐。”
“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这么晚打电话来。”
“肯定也是想让你回去。”
“或者是”
“或者是叶明哥想让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