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把刀子。
刮在人的脸上。
生疼。
方大海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
方天刚才的那一番话。
就像是一盆掺著冰碴子的冷水。
把他从头淋到了脚。
透心凉。
那种刚升腾起来的、关于荣华富贵的幻梦。
碎了一地。
那种即将成为“国丈爷”的虚荣。
也被踩得稀巴烂。
死一般的寂静。
再次降临在这几个人中间。
只能听到豪宅区景观喷泉的水声。
哗啦啦。
像是无情的嘲笑。
方大海那张红肿扭曲的脸。
此刻呈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猪肝色。
那是愤怒。
是羞恼。
更是被戳穿心事后的狼狈。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
那双浑浊的眼睛。
看向身边的姜梅。
姜梅也在看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都看到了对方眼底那一抹深深的恐惧。
还有一丝不甘心。
极度的不甘心。
那是赌徒输光了一切后的眼神。
姜梅的嘴唇哆嗦著。
脸上的粉底在那条深深的皱纹里卡住了。
显得格外苍老。
“老头子”
姜梅的声音像是破风箱。
沙哑。
干涩。
带着一丝哭腔。
“小天小天这孩子瞎说的吧?”
“啊?”
“他是在吓唬我们吧?”
姜梅死死抓住方大海的袖子。
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了。
“那可是咱们的亲闺女啊。”
“是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啊。”
“她怎么可能真的不认咱们?”
“怎么可能真的看着咱们去死?”
姜梅一边说著。
一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
拼命地点头。
“对。”
“就是这样的。”
“星野那丫头。”
“虽然平时不爱说话。”
“虽然性子闷了点。”
“但她心软啊。”
“小时候家里杀只鸡她都不敢看。”
“我就不信了。”
“她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被叶明整死?”
“她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去要饭?”
方大海听着老婆子的话。
原本死灰一般的眼神。
似乎又燃起了一点点鬼火。
是啊。
心软。
那是那个死丫头最大的弱点。
也是方家拿捏了她二十多年的把柄。
方大海深吸了一口气。
胸口剧烈起伏。
脸上的肥肉跟着颤动。
牵扯到了伤口。
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他顾不上疼。
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说得对!”
“老婆子你说得对!”
方大海咬著牙。
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语气阴狠。
却又带着一种强词夺理的自信。
“血浓于水!”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道理!”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她方星野姓方!”
“她身上流的是我方大海的血!”
“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就算她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就算她给叶明生了两个崽子。”
“那也改变不了她是方家人的事实!”
方大海越说越激动。
声音越来越大。
仿佛只要声音够大。
就能掩盖他内心的心虚。
“这是方家的荣耀!”
“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她既然享受了这份风光。”
“既然拿着叶明的钱。”
“那就得回报家里!”
“就得拉扯一把家里人!”
“不然就是不孝!”
“不然就是大逆不道!”
“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方大海挥舞著那个还有些发抖的手臂。
唾沫星子乱飞。
“我不信她敢做得这么绝!”
“我不信她敢背上不孝的骂名!”
“只要我去闹!”
“只要我去媒体面前哭诉!”
“说她有了钱就不认亲爹亲妈!”
“我看她还要不要脸!”
“我看叶明还要不要脸!”
方大海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
这是道德绑架。
是他最擅长的一招。
也是他对付那个二女儿最管用的一招。
以前。
只要他说一句“家里不容易”。
只要他说一句“你是姐姐你要让著妹妹”。
方星野就会乖乖低头。
就会把好东西都让出来。
这次。
肯定也一样!
哪怕她是叶明的女人。
哪怕她是豪门阔太。
只要这层血缘关系还在。
她就得乖乖听话!
她就得乖乖掏钱!
姜梅听着丈夫的话。
就像是吃了定心丸。
腰杆子也稍微挺直了一些。
“没错!”
“就是这个理儿!”
“咱们这就回去准备。”
“明天”
“不。”
“哪怕叶明不让咱们进门。”
“咱们就在大门口守着!”
“就在这江景壹号门口跪着!”
“我就不信她不出来!”
“只要她一出来。”
“我就给她跪下!”
“我就哭!”
“我是她妈!”
“我给她下跪。”
“她受得起吗?”
“那是折寿的!”
“她肯定得心软!”
“到时候。”
“别墅还是咱们的。”
“钱还是咱们的。”
“那个什么叶总。”
“也得乖乖叫咱们一声爸妈!”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
此刻就像是两个找到了宝藏的疯子。
在寒风中。
在这空旷的豪宅区门口。
你一言我一语。
编织著那个可笑而又可悲的补救计划。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耳光。
忘记了叶明那杀人的眼神。
更忘记了他们这二十多年来。
是如何把那个女孩踩在脚底下的。
在他们眼里。
方星野不是人。
是一个工具。
是一个随时可以利用、随时可以抛弃。
现在又变得奇货可居的物件。
“哈哈哈”
一阵突兀的笑声。
打断了这两个人的意淫。
那笑声很刺耳。
充满了嘲讽。
充满了不屑。
方天靠在大理石柱子上。
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哎哟卧槽”
“不行了”
“笑死我了”
“你们俩”
“你们俩简直是个极品啊!”
方天指著方大海和姜梅。
手指都在颤抖。
“真的。”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见过不要脸的。”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还血浓于水?”
“还方家的荣耀?”
“还不能脱离?”
“还要去道德绑架?”
方天的笑声戛然而止。
脸色瞬间变得阴冷。
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刻薄。
“得了吧你们俩!”
“两个老东西!”
“都这时候了。”
“还在做梦呢?”
“还没醒呢?”
方天往前走了两步。
逼近了方大海。
那种地痞流氓的气质展露无遗。
“刚才想什么来着?”
“啊?”
“刚才方雪那个蠢货悔婚的时候。”
“你们想什么来着?”
“一门心思都在大女儿身上吧?”
“一门心思都在算计著怎么把叶明吃干抹净吧?”
“那个时候。”
“你们想过二女儿吗?”
“想过方星野吗?”
“没有吧?”
“在你们心里。”
“那时候方星野就是个死人吧?”
“是个耻辱吧?”
方天的话。
像是一记记耳光。
扇在方大海和姜梅的脸上。
虽然没有声音。
但比叶明刚才那一巴掌还要疼。
“现在呢?”
“现在大号练废了。”
“大女儿作死了。”
“豪门梦碎了。”
“一看二女儿风光了。”
“一看人家坐上劳斯莱斯了。”
“哟呵!”
“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肉了?”
“想起来那是方家的种了?”
方天撇著大嘴。
一脸的鄙夷。
“这也太现实了吧?”
“这也太双标了吧?”
“人家失踪了四年啊!”
“整整四年!”
“一千四百六十天!”
“你们找过一次吗?”
“你们报过警吗?”
“你们担心过她在外面吃没吃饭。”
“穿没穿暖。”
“是死是活吗?”
“没有!”
方天竖起一根手指。
在方大海面前晃了晃。
“一次都没有!”
“甚至连提都没提过!”
“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方星野这个人!”
“现在好了。”
“人家带着孩子回来了。”
“人家翻身了。”
“你们就开始扯什么血浓于水了?”
“哈哈哈”
“这特么哪里是血浓于水啊?”
“这是钱浓于水吧?”
“这是不要脸浓于水吧?”
方大海被侄子这一顿抢白。
气得浑身发抖。
那张猪头脸更是涨成了紫红色。
像是要爆炸一样。
羞耻感。
被晚辈指著鼻子骂的羞耻感。
让他彻底破防了。
“住口!”
“你个小畜生!”
方大海怒吼一声。
声音嘶哑难听。
“我是你大伯!”
“我是长辈!”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们自己家的事。”
“轮得到你个外人来插嘴?”
方大海气急败坏。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堵得慌。
“再说了!”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们要是不好过。”
“你以为你能好过?”
“方家要是倒了。”
“叶明要是真的动手搞垮了公司。”
“你那个混吃等死的工作还能保得住?”
“你还能开着公司的车出去泡妞?”
“做梦去吧你!”
方大海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方天。
想要从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
“我告诉你方天!”
“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
“我们要是因为这事儿完蛋了。”
“你也得跟着喝西北风!”
“我们抱不上叶明的大腿。”
“难道你就能抱上了么!”
“你别忘了。”
“你也姓方!”
“叶明恨屋及乌。”
“也不会放过你!”
姜梅也在一旁帮腔。
尖著嗓子喊道:
“就是!”
“小天你别太得意!”
“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船翻了。”
“谁也跑不了!”
然而。
面对这老两口的威胁和咆哮。
方天脸上的表情。
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反而。
那抹戏谑的笑容。
更加灿烂了。
更加诡异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
耸了耸肩。
一脸的轻松写意。
“嘿嘿”
“大伯。”
“大伯母。”
“你们这话说得。”
“可就不对了。”
方天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点上。
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把烟圈吐在了方大海的脸上。
呛得方大海直咳嗽。
“谁跟你们是一条船上的?”
“谁跟你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是你们。”
“不是我。”
方天夹着烟。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笑嘻嘻地说道:
“我肯定能抱上大腿啊。”
“而且抱得比你们稳。”
“比你们牢。”
方大海愣住了。
姜梅也愣住了。
两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方天。
不明白这个平日里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的废柴。
哪来的这种自信。
“你你说什么胡话?”
方大海皱着眉头。
“就凭你?”
“叶明能看上你?”
“别做梦了!”
方天也不生气。
只是弹了弹烟灰。
一脸神秘地凑近了方大海。
压低了声音。
像是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
“大伯。”
“你是不是忘了。”
“咱们家以前”
“我是说星野妹妹还在家的时候。”
“是谁在管她?”
“是谁在帮她?”
方大海茫然地眨了眨眼。
“谁?”
“没人管她啊。”
“她那个死样子”
“错了。”
方天打断了他。
竖起一根手指。
摇了摇。
“我管了。”
“我帮了。”
方天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那是小人得志的光芒。
也是精明算计的光芒。
“星野妹妹上大学那会儿。”
“你们一个月给她多少生活费?”
“五百?”
“还是三百?”
“有时候甚至一分钱都不给吧?”
“让她自己去勤工俭学。”
“让她去捡瓶子。”
“对吧?”
方大海的脸色有些难看。
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了。
那时候家里所有的钱都供著方雪。
谁会在意那个二女儿饿不饿死?
“但是呢。”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她没钱吃饭了。”
“没办法了。”
“找谁?”
“找你们?”
“你们只会骂她乱花钱。”
“骂她是个赔钱货。”
方天嘿嘿一笑。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所以啊。”
“她找我。”
“找我这个堂哥借。”
“我方天虽然混蛋。”
“虽然贪财。”
“但是只要给利息。”
“我就借。”
方天的笑容里。
透著一股子商人的精明。
还有一种歪打正著的幸运。
“每次她找我借钱。”
“我都借。”
“虽然我是放高利贷。”
“虽然我要她双倍还。”
“但是!”
“注意这个但是!”
方天加重了语气。
眼神锃亮。
“在她快饿死的时候。”
“在她交不起学费的时候。”
“是我方天。”
“给了她钱!”
“是我让她活下来的!”
“这就是恩情!”
“哪怕是带利息的恩情。”
“那也是恩情!”
方大海瞪大了眼睛。
嘴巴微张。
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他万万没想到。
这个平时看起来不著调的侄子。
居然背着他们还有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