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里的午后,温暖惬意。红鲤在池中悠闲摆尾,空气中弥漫着苏晚刚沏好的龙井茶香,以及老王头烧鹅隐约飘来的油脂香气。
院门被杨蓉轻轻推开时,陆小曼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康宁制药新品“宁本酞”产销两旺的精彩细节,林小雨在一旁添油加醋,逗得三井秀子掩口轻笑,苏晚则安静地泡茶,目光不时瞥向门口。
“蓉儿回来了!”陆小曼眼尖,第一个跳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杨蓉站在那里,背着简单的行囊,青霜剑斜挎在身后。她穿着离开时那身轻便的练功服,但气质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林小雨眨了眨眼:“咦?蓉丫头,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苏晚放下茶壶,温婉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杨蓉:“是眼神。蓉蓉的眼神,比以前更沉静,也更坚定了。”
确实如此。那个曾经天真烂漫、对山下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古墓派传人,此刻眼中多了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沉淀。那光芒像经过淬炼的剑锋,内敛而锐利。
杨蓉走进院子,对众人露出一个温暖却略显复杂的笑容:“小曼姐,小雨,秀子姐,晚晚姐,我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石桌旁一直安静坐着的赵飞身上。赵飞抬眼看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细微的讶异。
“回来就好。”赵飞微微颔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终南山的家,安顿好了?”
杨蓉在苏晚身旁坐下,接过递来的热茶,先暖了暖手,才缓缓开口:“嗯,都安顿好了。房子重新修了,装了地暖、光伏发电,师父和小师妹以后能住得舒服些。”
她开始慢慢讲述这段时间的经历——如何用奖金装修师门,如何发现山洞里的旧木箱,如何从师父口中得知十八年前的真相。随着她的叙述,小院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
当杨蓉说到“玄尘老贼”、“昆仑山”、“《轮回图》”这些字眼时,赵飞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她说出“赵明远”三个字时,赵飞手中的茶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茶水泛起细微的涟漪。
“我娘把襁褓中的我塞给师父时,说‘仇人是玄尘老贼’。”杨蓉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后来那位道长追着玄尘而去,赵明远叔叔让师父救治我爹娘,自己转身也去追了。师父问他的名字,他说‘今日之恩,赵明远铭记在心’。”
院子里一片寂静。连平时最活泼的林小雨都屏住了呼吸。
杨蓉从怀中取出静虚师太的信,双手递给赵飞:“师父让我把这封信交给飞哥。她说……其中提及当年昆仑山之事,或许对飞哥寻找父亲下落有所帮助。”
赵飞接过那封用牛皮纸密封、火漆印完好的信。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凝视着信封上古墓派特有的印记——那是一枚精巧的玉蝉图案,与苏晚曾经佩戴的那枚护身玉蝉竟有几分神似。
良久,他才轻轻拆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信是静虚师太亲笔,字迹清瘦有力,带着出家人特有的淡泊气韵。
信不长,但每一句都直指核心。
“赵飞先生台鉴:
十八载前,贫道于昆仑山南麓可可西里,偶遇令尊赵明远先生及令堂,另有道门高人道长同行。其时,叛道玄尘率众围攻杨啸云、柳如眉夫妇,逼索《轮回祭祀图录》。令尊仗义出手,道长清理门户,然玄尘狡诈遁走。杨氏夫妇伤重不治,托孤于贫道,此女即今之杨蓉。
令尊当年言‘今日之恩,赵明远代为叩谢’,今贫道转托此情于君。杨蓉身负血仇,根骨清奇,然阅历尚浅。若蒙指点,幸甚至哉。
另,玄尘此人,修为已逾两甲子,隐于昆仑,所图甚大。《轮回图》所载,恐涉及上古秘辛,望谨慎待之。
终南静虚 手书”
赵飞看完信,久久不语。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大情绪波动,但坐在他身边的苏晚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的紊乱——那是极罕见的。
“飞哥?”陆小曼小心翼翼地问,“信上……说什么了?”
赵飞将信轻轻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杨蓉身上。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信上说,当年在昆仑山,除了我父亲,还有我母亲,以及……秦岳道长。”
“秦岳道长?!”苏晚惊呼出声,手下意识地抚上脖颈——那里挂着秦岳道长赠予的护身玉蝉。
林小雨也瞪大眼睛:“就是救了晚晚姐,又救了康宁钟老爷子,活了三百多岁的那位老神仙?”
赵飞缓缓点头:“是他。而且,道长当年追击的玄尘,正是他的同门叛逆。”他看向杨蓉,“你师父在信中说,玄尘的修为已超过两甲子,年龄据说在二百岁以上。此人隐于昆仑山脉深处,一直在寻找各种上古秘宝,《轮回祭祀图录》是其中之一。”
杨蓉咬着嘴唇,从怀中取出那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羊皮,小心摊开在石桌上。泛黄的皮卷上,线条错综复杂,中央是几个古篆大字,周围密密麻麻标注着难以辨认的符号和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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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轮回祭祀图录》?”苏晚俯身仔细查看,作为历史系教授,她对古文字和符号有专业敏感,“这些符号……有些像甲骨文变体,有些又像是道门符箓。这中央的图案……好像是某种祭祀场景的抽象描绘。”
赵飞的目光在图卷上停留片刻,眼神深邃:“这应该是秦朗他们族人遗落尘世的另一卷图录,此物不宜久现。蓉儿,你且收好。”
杨蓉依言重新包裹好羊皮卷,却并未收起,而是抬头看向赵飞,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赵飞哥……我这次回来,除了送信,还有一事相求。”
“蓉儿你说。”赵飞鼓励她说下去。
杨蓉站起身,后退两步,竟对着赵飞深深一躬:“请赵飞哥指点我武功!助我提升修为!”
众人都是一怔。
杨蓉保持着躬身姿势,声音坚定而清晰:“师父说,古墓派武功我已学得七七八八,若要更进一步,需博采众长。玄尘老贼修为通天,手下势力庞大,我若只凭现在这点本事,别说报仇,连自保都难。”
她抬起头,眼中已泛起点点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知道,赵飞哥没有收徒的打算,我也不会另投师门——我永远是古墓派弟子,永远是师父的徒弟。我只求……只求赵飞哥偶尔指点一二,让我看看更高的山是什么样子。”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榕树叶的沙沙声。
赵飞沉默地看着杨蓉。这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姑娘,在得知身世真相后,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眼中那份沉重与坚定,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先起来。”赵飞终于开口。
杨蓉直起身,却依然站着,等待他的回答。
赵飞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道:“蓉儿,你可知,报仇之路,九死一生?”
“知道。”
“你可知,玄尘活了二百多岁,其修为深不可测,手下势力盘根错节?”
“知道。”
“你可知,即便有我指点,你也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才有可能触及那个层次?”
杨蓉的指甲掐进掌心,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但我等得起。爹娘等了我二十二年,我可以再等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在青石板上。
赵飞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母亲留下的青霜剑,带来了吗?”
杨蓉从背后解下长剑,双手奉上。
赵飞接过,缓缓拔出。剑身清亮如秋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着寒光。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剑身,在靠近剑格处的“青霜”二字上停留片刻。
“好剑。”他轻声道,“剑意凛冽,却有柔情内蕴。你母亲,是个刚柔并济的女子。”
这句话,让杨蓉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赵飞还剑入鞘,递还给杨蓉,然后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可以指点你。因为你的身世,因为你母亲在最后时刻,将你托付给萍水相逢的人;你师父十八年悉心教导,将你养成如今这般心性;你自己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选择面对,而不是逃避。”
他转身,面对杨蓉:“这些,值得我帮你。”
杨蓉的眼泪涌得更凶,但她用力擦去,再次深深鞠躬:“谢谢赵飞哥!”
“不过,”赵飞话锋一转,“我的指点,不会轻松。虽然你基础不错,但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需要吃的苦,也会很多。”
“我不怕苦!”杨蓉挺直脊背,“再苦,也比不上我爹娘当年苦。”
赵飞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明天开始,加强力量训练。你古墓派内功以轻灵见长,但刚性不足。对付玄尘那样的对手,需要刚柔并济。”
“是!”杨蓉大声应道。
陆小曼这时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跳起来一把抱住杨蓉:“蓉儿!太好了!以后咱们可以一起练功了!飞哥指导你的时候,我能不能在旁边偷师啊?”
林小雨也凑过来,拍着杨蓉的肩膀:“蓉丫头,有志气!以后师父和我罩着你!谁敢欺负你,先问问我这对匕首答不答应!”
苏晚温婉地笑着,递给杨蓉一方手帕:“擦擦眼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三井秀子轻声说:“杨蓉妹妹,你若有需要秀子帮助的,尽管告诉我。”
看着围在自己身边这些真诚的面孔,杨蓉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是温暖的泪。
赵飞重新坐回石桌旁,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信上。秦岳道长、父亲、母亲、玄尘、轮回图……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线隐隐串起。
他看向西北方向,那是昆仑山所在。
父亲,母亲,你们当年追击玄尘,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岳道长如今又在何方?玄尘寻找《轮回祭祀图录》,究竟所图为何?
还有杨蓉……这个身负血仇的姑娘,她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某种冥冥中的安排?
赵飞收回目光,端起已经石桌上的龙井茶,一饮而尽。
无论如何,路要一步步走。眼下,先帮杨蓉打好基础。至于那些陈年旧事,那些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夕阳西下,榕树里小院的灯光次第亮起。这个傍晚,小院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多了一份血脉相连的羁绊。
而这一章的开端,就在这个温暖的小院里,在这些值得信赖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