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岗上的死寂,被卫云龙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娇娇”打破,又迅速陷入了更深的凝滞。阳光刺眼,却照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绝望与无尽的压抑。
赵飞那停留在卫云龙眉心前一寸的手指,缓缓收回。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地、修为尽废、眼神灰败的卫云龙。那滔天的杀意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洞穿了时光长河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立刻去看望受伤的尹雪娇,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利剑,穿透了卫云龙躯壳,直刺其灵魂深处。
“卫云龙,”赵飞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卫云龙涣散的眼神微微聚焦,触及赵飞那深邃的目光,一股夹杂着屈辱、仇恨、失败和茫然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嘶哑地低吼:“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折辱于我!”
“折辱?”赵飞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你以为,我不点下这最后一指,是为了折辱你?”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某些尘封的影像。“你可知,当年你父亲卫东江,与我父亲赵明远,也曾有过一战。”
此言一出,不仅是卫云龙猛地抬起头,连观战区域一些年长或有特殊消息渠道的人,也都竖起了耳朵。这是尘封的秘辛!
“那一战,百余回合,惊天动地。”赵飞的声音如同历史的回响,“最后,我父亲一指破尽你父亲的护身罡气,同样……废了他的修为。”
卫云龙瞳孔骤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是他从未知晓的细节!他一直以为是赵明远用了阴谋诡计!
“但是,”赵飞的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住卫云龙,“我父亲,没有取他性命。”
“为……为什么?”卫云龙下意识地问道,声音干涩。
“为什么?”赵飞语气转冷,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因为当时,你父亲卫东江,虽已误入歧途,参与军火走私,沾染人口贩卖,恶行累累,但我父亲在他眼中,还看到了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武者血性与……良知未绝!”
“我父亲念其修为不易,更存了点化之心,望他散去团队,修身养性,或许能挽回一线生机。为此,我父亲还因‘纵虎归山’而受到了内部处分!”赵飞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父亲当时,也确实解散了大部分手下,一度销声匿迹。可惜……”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卫云龙最后的心理防线:“他最终还是未能彻底摆脱过往的阴影,或者说,他积攒的仇家太多,最终……死于非命。但,害死他的,不是我父亲赵明远,而是他自己种下的恶因,结出的恶果!是那些被他贩卖、被他杀害之人的亲友,是那些与他利益冲突的势力!”
“不!你胡说!不可能!”卫云龙状若疯狂地嘶吼,试图否定这颠覆他一生信念的真相,“是赵明远!是他害死了我父亲!”
“冥顽不灵!”赵飞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卫云龙耳边,“你口口声声为你父亲复仇,可你扪心自问,你所做的一切,建立‘龙云’,纵横黑暗世界,动辄灭人满门,所行之事,比你父亲当年,又何曾逊色半分?!你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不过是将自己内心对力量的贪婪、对杀戮的渴望,披上了一件‘复仇’的华丽外衣!你,才是真正玷污了你父亲最后那点可能存在的回头之念的人!”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卫云龙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赵飞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阴暗。他回想起自己掌控“龙云”以来,为了扩张势力,为了攫取资源,所做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血腥残酷的事情……那些场景,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记忆中父亲模糊的、带着落寞的背影交织在一起。
“我……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一直支撑着他的仇恨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原来,他一直恨错了人?原来,他走的这条路,竟然比父亲当年更加黑暗?那他所追求的“战神”之名,他引以为傲的力量,究竟算什么?一场可笑的自欺欺人?
万念俱灰!
彻底的绝望和巨大的空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存在的意义,他奋斗的目标,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啊——!”卫云龙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嚎叫,眼中一片死寂。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跪着的、一名腰间佩戴短刀的下属。
那下属被他眼中那纯粹的、毫无生气的死意吓了一跳。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卫云龙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最后一丝力气,如同回光返照,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抢过了那名下属腰间的短刀!
“父亲!孩儿无能!未能替你雪耻!更……更走错了路!无颜再见你于九泉!这就来向你谢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嘶哑地吼着,双手握住刀柄,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刺了下去!他要以死,来终结这荒谬而痛苦的一切,来了结这延续两代的恩怨!
“团长!”
“主人!”
船越义珍、阮青等人惊恐大叫,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观战众人也发出阵阵惊呼。
然而,就在那淬厉的刀尖即将触及他衣襟的刹那——
“嗡!”
一声轻微的空气震荡。
卫云龙只觉得手腕一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那凝聚了他所有死志的一刺,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他愕然抬头,只见赵飞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右手食指正轻轻点在他握刀的手腕上。
那根手指,看似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力量。
“想死?”赵飞的眼神冰冷,“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卫云龙崩溃地大喊,泪水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滑落,“我修为已废,信念崩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让我死!!”
赵飞手腕微微一震,一股柔和的力道传出,那柄短刀顿时脱手飞出,“铛啷”一声落在远处。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卫云龙,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你的命,现在由不得你。”
赵飞目光扫过船越义珍等人,最后落回卫云龙脸上,“你卫云龙,虽心怀叵测,屡次挑衅,但截至目前,尚未对华夏造成不可挽回的实质性重大伤害。罪不至必死。”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飞语气加重,“你名下的‘龙云’佣兵团,规模庞大,成员众多,盘踞国际,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你若就此一死了之,群龙无首,‘龙云’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届时,那些失去约束、手握强大武力的亡命之徒,会做出什么事?他们为了生存,为了泄愤,是否会铤而走险,将矛头指向华夏?会造成多少无辜的伤亡和动荡?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你死了,倒是轻松,留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
卫云龙呆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来只专注于自己的复仇和“龙云”的扩张,从未考虑过如果他不在,这支力量会变成怎样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赵飞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从求死的疯狂中,略微清醒了一丝。
“那……那你待如何?”卫云龙涩声问道,眼神依旧空洞,但多了一丝茫然。
赵飞看着他,缓缓说道:“破而后立。你卫云龙,需要为你过往的罪孽忏悔,需要为你走错的路付出代价。但死亡,是逃避,不是赎罪。”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龙云’佣兵团,必须得到约束,必须改变其性质。与其让它失控为祸,不如……将其纳入可控的轨道。”
卫云龙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飞:“你……你想吞并‘龙云’?!”
“不是我来吞并。”赵飞纠正道,“是归顺,是改造。你若真心悔过,臣服于我,我可留你性命,并由你,去整顿、约束‘龙云’旧部。将其引导向正途,至少,确保其不再为恶,不再威胁华夏及无辜之人。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好的赎罪方式。”
臣服?!
这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卫云龙的心上。让他这个骄傲了一辈子,自负了一辈子的“战神”,向毁了他一切、更是他仇人之子的赵飞臣服?
这比杀了他,更让他难以接受!
“不!不可能!”卫云龙几乎是本能地抗拒,残存的骄傲让他嘶吼,“我卫云龙宁死不屈!”
“宁死不屈?”赵飞眼神一冷,周身那股浩瀚的气息再次微微弥漫开来,让卫云龙如同被泰山压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你就眼睁睁看着‘龙云’旧部在未来某日,因为失控,被各国联军剿灭,或者制造出惊天惨案,然后你卫云龙的名字,遗臭万年?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这就是你想要的?”
心理上的打击,远比肉体上的痛苦更甚。赵飞的话语,一句句,都精准地轰击在卫云龙最脆弱、最在意的地方。
父亲九泉下的安宁……“龙云”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可能的未来……遗臭万年……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
一边是屈辱的臣服,但或许能保住部分兄弟,或许……还能有机会弥补一些过错?
一边是刚烈的死亡,但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更可怕的后果和永恒的骂名。
该如何选择?
卫云龙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他的骄傲在嘶吼,他的理智却在一点点被赵飞描绘的可怕未来所侵蚀。
良久,良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云龙会硬扛到底,或者彻底崩溃之时。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飞,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你……你保证……我约束他们……不让他们……为恶?会……给我机会……赎罪?”
这句话问出,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意味着,他那坚固如堡垒的心理防线,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赵飞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且威严:“我赵飞,言出必践。只要你真心臣服,痛改前非,‘龙云’之事,交由你妥善处置,予你戴罪立功之机。但若有二心……”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那冰冷的杀意已然说明一切。
卫云龙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脸颊。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翻过身,不再仰躺,而是面向赵飞,以头触地。
一个极其艰难,却无比清晰的叩首。
伴随着他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苦涩与解脱的声音:
“卫云龙……愿降。”
“参见……主上!”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不可一世的“战神”卫云龙,终究……臣服了!
船越义珍、阮青等人见状,在短暂的震惊与茫然之后,也纷纷面向赵飞,以头叩地,颤声道:“参见主上!”
卧龙岗上,风再次吹起,卷起淡淡的血腥和尘土。
赵飞看着脚下叩首臣服的卫云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有对因果循环的感慨,也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伸出手,虚扶一下,一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卫云龙托起。
“记住你今天的话。”赵飞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