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打笆蕉。
平川原的中央,已经变成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玄武营的陌刀队,正如陈源所言,是一堵移动的钢铁墙壁。 “起——落!” 伴随着整齐的号子,五百把沉重的陌刀同时举起,同时落下。 雪亮的刀光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 面前的天雄军士兵,虽然悍勇,但在这种绝对的力量和长度优势面前,依然显得脆弱。 刀锋过处,连人带甲被劈开,甚至连手中的兵器都被斩断。
但天雄军没有退。 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踩着尸体补上。 他们用身体卡住陌刀的刀刃,用牙齿咬住玄武营士兵的腿甲,甚至有人拉响了身上的火药管,抱着玄武营士兵同归于尽。
“这帮疯子!” 铁牛一斧子劈飞了一个试图抱他大腿的伤兵,脸上满是血污,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感觉自己象是在砍一堆永远砍不完的木头。 而且这堆木头还在咬人。
“胖子!你在干什么!俺快顶不住了!” 铁牛怒吼一声,又是一斧横扫,将三名天雄军亲卫腰斩。 但他自己的肩膀上也挨了一记重击,护肩甲凹陷下去,疼得他呲牙咧嘴。
而在他对面三十步处。 卢象升正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 他手中的镔铁大刀早已卷刃,但他浑然不觉。 “杀!” 他一声暴喝,大刀如泰山压顶,将一名玄武营百户连人带盾砸得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督师在此!谁敢后退!” 卢象升的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 在他的激励下,天雄军竟然隐隐有反推之势,玄武营那坚不可摧的阵线,竟然被压得向后弯曲。
这就是名将的作用。 这就是军魂的力量。 如果只看这一块战场,胜负真的犹未可知。
然而,战场从来不是单挑。 就在中路杀得难解难分之时,战场右翼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一幕。
“兄弟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王胖子骑在马上,手里挥舞着马刀,眼睛里闪铄着贪婪(装出来的,其实是狡猾)的光芒。 他带领的三千白虎营骑兵,以及一千陈源亲卫重骑,如同一把尖刀,绕过了胶着的正面战场,直插天雄军的右肋。
那里,竖着一面明黄色的旗帜,上面绣着“监军”二字。 旗下,一群衣着光鲜、却面带惊恐的士兵正缩头缩脑地观望着。 那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刘公公(魏忠的另一个干儿子)的督战队。 这三千人全是京营里的兵痞和市井无赖,平时欺负百姓是一把好手,真到了拼命的时候,那是一触即溃。
“冲过去!扔雷!” 王胖子大吼。
“轰隆隆——” 马蹄声如雷。 四千骑兵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看到这声势,那位刘公公的脸瞬间吓成了猪肝色。 “快!快挡住他们!” 他尖着嗓子喊道,自己却拨转马头,准备往后溜。
“轰!轰!轰!” 还没等双方接触,几百颗掌心雷就先飞了过来。 虽然炸死的人不多,但那巨大的声响和火光,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呀!这是妖法!” “快跑啊!这仗没法打了!” 督战队瞬间炸了营。 这群兵痞没有任何尤豫,扔下兵器,转身就跑。 不仅自己跑,还冲乱了旁边原本还在坚持的天雄军侧翼方阵。
“别跑!回来!临阵脱逃者斩!” 一名天雄军参将试图阻拦,却被乱兵一刀砍翻在地。 “斩你娘!老子不伺候了!”
“哈哈哈!果然是软柿子!” 王胖子大笑,“冲进去!把那面黄旗子给我砍了!”
重骑兵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毫无阻碍地凿穿了右翼防线。 那个刘公公跑得慢了一步,被一名重骑兵追上,一枪捅穿了后心,象个蛤蟆一样被挑在了半空中。 那面代表着皇权威严的监军大旗,被王胖子一刀砍断,轰然倒地。
大旗一倒,军心瞬间崩塌。
“监军跑了!” “太监们跑了!” “败了!败了!” 惊恐的呼喊声在战场上迅速蔓延。 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侧翼士兵,看到背后的友军都跑光了,哪里还有心思恋战? 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播。 右翼崩溃。 接着是后军。
正在前线死战的卢象升,突然感觉身边的压力陡增。 刚才还在跟他一起冲锋的士兵,此刻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频频回头张望。
“怎么回事?!” 卢象升一刀逼退面前的敌人,回头一看。 只见右翼烟尘滚滚,无数溃兵正向这边涌来,将原本严整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而在溃兵身后,是如狼似虎的幽州铁骑。
“混帐!那个阉狗!” 卢象升目眦欲裂。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这里拼命,那个代表皇帝来监视他的太监,竟然第一个带头逃跑! 这就是他效忠的朝廷吗?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江山吗?
“督师!快走吧!” 亲兵队长满脸是血地冲过来,死死拉住卢象升的骼膊。 “右翼垮了!我们被包围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卢象升环顾四周。 原本红色的海洋,此刻已经被黑色的潮水分割、包围、吞噬。 那些还在抵抗的士兵,就象是孤岛上的幸存者,正在被一点点淹没。
走? 往哪走? 身后是紧闭的德胜门,面前是如林的陌刀阵。 天地之大,竟无他卢象升的立锥之地。
“我不走。” 卢象升推开亲兵,手中的大刀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看着那个骑着黑马、在众军簇拥下缓缓走来的年轻统帅。 眼神中没有恨,只有一种解脱。
“这就是命。” 卢象升惨然一笑。 “大燕亡了,不是亡于外敌,是亡于……自己。”
……
战场外围。 陈源看着已经被彻底合围的卢象升残部。 大约还有三千人,聚拢在一座土丘上,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大人,杀吗?” 严铁手徒弟问道,炮口已经对准了那座土丘。 只要一轮齐射,这三千人就会变成齑粉。
陈源摇了摇头。 他看着那个站在土丘顶端、虽然浑身浴血却依然挺立如松的身影。 那是一座丰碑。 一座旧时代的丰碑。 摧毁一座丰碑很容易,但要从丰碑上得到传承,很难。
“传令全军。” 陈源的声音冷冽而坚定。 “停止射击。” “围起来。” “别放冷箭,也别用炮轰。” “我要活的。”
他策马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土丘下。 “卢督师。” 陈源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战场上清淅可闻。 “你的皇帝抛弃了你,你的监军出卖了你。” “你已经尽力了。” “看看你身边的这些弟兄吧,他们还要为你流血吗?”
土丘上。 卢象升看着身边那些伤痕累累、却依然死死护着他的士兵。 那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子弟兵啊。 那一刻,他眼中的死志,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
风雪停了。 夕阳通过云层,洒在战场上。 那红色的血,黑色的甲,交织成一幅残酷而壮丽的画卷。 这是大燕最后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