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幽州府,南门。
一场倒春寒让气温骤降,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官道上,一支打着黄罗伞盖、举着“肃静”“回避”牌子的仪仗队,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队伍。 正使是礼部的一位侍郎,副使则是魏忠的干儿子、另一位东厂档头。他们带着皇帝的口谕和内阁拟定的圣旨,气势汹汹地来幽州“问罪”。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礼部侍郎王大人坐在暖轿里,掀开帘子看着紧闭的城门,气得胡子乱颤。 “本官乃是天使!代表的是万岁爷!这陈源竟然不开中门迎接,甚至连个鬼影都不见?他这是要造反吗!”
旁边的东厂档头阴恻恻地说道: “王大人,魏公公早就说过,这陈源脑后有反骨。这次咱们带着十二道金牌和御赐毒酒来,就是为了把他骗回京城,或者……就地正法。” 他摸了摸怀里的毒药瓶,眼神阴毒。
就在这时。 “轰隆——”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并没有想象中的鼓乐齐鸣,也没有跪在路边迎接的官员。 只有两列身穿黑甲、面戴铁罩的玄武营士兵,手持长枪,像雕塑一样站在道路两旁。 他们没有行礼,甚至没有正眼看仪仗队一眼。 那股子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煞气,让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轿夫和仪仗兵,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进。” 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 铁牛骑着马,堵在城门口,手里提着那把还沾着暗红色血迹(还没擦干净)的开山斧。 “俺哥在府衙等着。要想进,就自己走进去。要想摆谱,就在外面冻着。”
“你!大胆狂徒!” 王大人刚想发作,却被那个东厂档头拉住了。 “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进城宣旨要紧。等他接了旨,交了兵权,咱们再慢慢炮制他。”
仪仗队灰溜溜地进了城。 街道上空荡荡的,两旁的店铺虽然开着门,但百姓们都躲在门后,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这支队伍。 那种压抑、肃杀的气氛,让这位京城来的大员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他仿佛不是走进了一座大明城池,而是走进了一座虎狼之穴。
幽州府衙,大堂。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陈源的帅帐。 巨大的幽州地图挂在正墙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代表军队的小旗。
陈源坐在主位上,依然是一身戎装。 在他两侧,站满了陈家军的将领。 左边是铁牛、王胖子等武将,个个虎背熊腰,杀气腾腾。 右边是苏晚、严铁手等文职,神情冷漠,目光如刀。
“圣旨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王侍郎和东厂档头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了进来。
按照规矩,这时候陈源应该率领众将跪地接旨,三呼万岁。 但此刻,大堂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动。 陈源依然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只从流寇那里缴获的玉扳指,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源!” 王侍郎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指着陈源怒喝: “见圣旨如见君!你为何不跪?!”
陈源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对皇权的敬畏,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 “我有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念吧。”
王侍郎气得手抖,但看着周围那些把手按在刀柄上的将领,他只能强忍怒火,展开圣旨,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昌平千户陈源,受皇恩浩荡,擢升守御。然其不思报国,反拥兵自重,擅杀朝廷命官(指赵无极),私铸火器,实属大逆不道。” “朕念其剿灭流寇有功,特开天恩,免其死罪。” “着陈源即刻交出兵符印信,由宣大总督卢象升接管幽州防务。陈源本人,随钦差进京请罪,听候发落。” “钦此!”
念完圣旨,大堂内依然一片死寂。 王侍郎心中发虚,给旁边的东厂档头使了个眼色。
档头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两个酒杯。 “陈大人。” 档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万岁爷说了,陈大人劳苦功高,这进京路途遥远,特赐御酒一杯,为大人壮行。”
御酒。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赐死。 说是进京请罪,其实就是让你喝了这杯毒酒,体面地上路。如果陈源不喝,那就是抗旨,周围早就埋伏好的(虽然没有埋伏好,但他们以为卢象升的大军在外面接应)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
苏晚站在一旁,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的手悄悄摸向了袖子里的掌心雷。 铁牛更是直接拔出了斧头一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陈源看着那杯酒,又看了看那道圣旨。 突然,他笑了。 笑声低沉,却在大堂内回荡,充满了嘲讽。
“想让我死?” 陈源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两个钦差。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气势就强盛一分,压得那两人不由自主地后退。
“我帮你们杀流寇,帮你们挡鞑子,帮你们养活这幽州几十万百姓。” “结果,你们就给我送来这个?” 陈源指了指那杯毒酒。
“这……这是皇恩……”档头结结巴巴地辩解。
“皇恩?” 陈源猛地一挥手。 “啪!” 那个托盘连同酒壶酒杯,被直接打翻在地。 紫黑色的酒液洒在青砖上,瞬间冒起了白沫,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剧毒。
“这就是你们的皇恩?!” 陈源暴喝一声,声如雷霆。 “大燕都要亡了!流寇都要打进京城了!你们这群蠢货还在想着内斗?还在想着杀功臣?” “你们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王侍郎吓得瘫坐在地上,圣旨掉在脚边。 “你……你敢抗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九族?” 陈源弯腰,捡起那道圣旨。 明黄色的绫锦,绣着五爪金龙,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但在陈源手里,它就象是一块抹布。
他走到大堂中央的火盆前。 那是用来取暖的炭盆,火烧得正旺。
“陈源!你要干什么!” 王侍郎惊恐大叫,“那是圣旨!烧了它就是造反!就是天下共击之!”
陈源转过头,火光映照着他的半张脸,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造反?” “从你们想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反了。”
他手一松。 圣旨落入火盆。 “呼——” 火焰瞬间吞噬了那明黄色的绢帛。金龙在烈火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灰烬。
那一刻。 大燕王朝在幽州的统治,彻底终结。 那一刻。 陈源心中的最后一道枷锁,彻底粉碎。
“完了……全完了……” 王侍郎面如死灰。他知道,天塌了。
陈源看着化为灰烬的圣旨,转过身,重新坐回那张虎皮交椅。 此时的他,不再是大燕的臣子。 他是幽州的王。
“我不杀你们。” 陈源看着那两个已经吓尿了裤子的钦差。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带着你们的人,滚回京城去。”
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尖直指大门外的南方。 “告诉那个昏君,还有那个魏忠。” “我不去京城请罪。” “既然他们不想给我活路,那我就自己走一条路出来。”
“让他们洗干净脖子。” “等着我。”
“滚!” 一声暴喝。 两个钦差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大堂,连鞋子跑丢了都不敢捡。
大堂内。 众将齐齐跪下。 “愿誓死追随主公!” “愿誓死追随主公!” 声浪如潮,震得屋顶的瓦片都在颤斗。
苏晚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男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这是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船,也是一条通往万丈深渊的船。 没有退路。 唯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