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南,原织造局行辕。 这里原本是清水衙门,但自从魏忠来了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比府衙还要森严的地方。门口站着的不是普通的衙役,而是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虽然没穿官服,但这身打扮明眼人一看便知)。
暖阁内,地龙烧得滚热。 魏忠穿着一身名贵的紫貂大氅,正慵懒地躺在太师椅上。他手里拿着一面巴掌大的【水月琉璃镜】(从市面上买来的),正对着烛光仔细端详。
“啧啧啧。” 魏忠发出尖细的赞叹声。 “真是巧夺天工啊。咱家在宫里伺候万岁爷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透亮的玩意儿。就连西洋那边进贡的镜子,跟这个比起来,也是个毛玻璃。”
站在他身旁的一个黑衣人(锦衣卫千户,化名赵无极)低声说道: “公公,这陈源确实有些门道。不仅造出了这镜子,还灭了蒙特内哥罗军。现在整个幽州府,只知有陈千户,不知有朝廷啊。”
“哼。” 魏忠冷哼一声,将镜子重重扣在桌上。 “一个边军千户,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又是神炮,又是琉璃。” “咱家怀疑,他背后有人。” “要么是勾结了西洋人,要么……” 魏忠的眼神变得阴冷。 “是以前那些馀孽在帮他。”
“馀孽?”赵无极一愣。
“你没听说吗?” 魏忠眯起眼睛,象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 “这青龙商会的大掌柜,是个女的。而且听说……是个极懂帐目、极有手腕的女人。” “五年前,咱家办的那桩大案(苏家灭门),跑了个小的。算算年纪,也该长大了。” “而且,那天在街上,咱家虽然没看清她的脸,但那个身段,那个眼神……让咱家想起了一个故人。”
魏忠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青龙商会总部。 “赵千户。” “在。” “明天,咱家要去会会这个陈源。” “不仅要他的方子,还要看看他藏在屋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那条漏网之鱼。” “如果是……” 魏忠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在起雾的窗户上画了一个“杀”字。 “那就连人带钱,一锅端了。”
翌日。 青龙商会总部(原李家大宅)。
陈源刚刚从蒙特内哥罗总寨凯旋,还没来得及换下战袍,魏忠的拜帖就到了。 而且人已经到了门口。
大厅内。 陈源坐在主位上,并没有起身迎接。 魏忠带着赵无极和几个番子走了进来。看到陈源如此托大,赵无极的手按在了刀柄上,但被魏忠用眼神制止了。
“哎哟,陈千户,久仰久仰!” 魏忠满脸堆笑,翘着兰花指行了个虚礼。 “杂家这次来幽州采办,早就听说陈千户是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杀气腾腾啊!”
“魏公公客气。” 陈源端起茶杯,甚至没有请对方入座的意思。 “本官军务繁忙,刚剿匪回来,身上煞气重,怕冲撞了公公。公公有话直说吧。”
魏忠眼角抽搐了一下。这陈源,比传说中还要狂! 但他毕竟是老狐狸,面不改色地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既然陈千户是个痛快人,那杂家也就直说了。” 魏忠从袖子里掏出那面镜子。 “这东西,是陈千户的工坊造的吧?” “这可是好东西啊!万岁爷和娘娘们若是见了,定会龙颜大悦。” “所以,杂家想请陈千户,把这造镜的方子献出来。杂家好带回宫去,作为幽州给朝廷的贡品。” “这对陈千户来说,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功一件啊!”
要方子? 这就是赤裸裸的抢劫。 镜子是青龙商会的摇钱树,交了方子,陈源还吃什么?
陈源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忠。 “公公,这恐怕不行。”
“哦?”魏忠脸色一沉,“陈千户这是不想为君分忧?还是想抗旨不尊?”
“非也。” 陈源指了指北边(那个方向是刘公公的私宅)。 “这镜子的生意,并非我一人独有。刘喜刘公公,也是这商会的股东。这方子,有一半是他的。” “魏公公若是想要,不如先去问问刘公公?只要他点头,我绝无二话。”
把皮球踢给刘喜。 刘喜虽然级别不如魏忠(魏忠是司礼监的红人),但他毕竟是地头蛇,而且这几年收了陈源几十万两银子,早就跟陈源穿一条裤子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刘喜绝对会跟魏忠拼命。
魏忠脸色一僵。 他确实不想跟刘喜那个老财迷撕破脸,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呵呵,刘公公那边,杂家自然会去说。” 魏忠皮笑肉不笑地揭过了这一茬。 “不过,除了方子,杂家还听说……”
他身体前倾,那双三角眼死死盯着陈源。 “陈千户这商会里,有一位女掌柜,极擅理财。” “杂家手底下的织造局,正缺这样的人才。” “不知陈千户可否割爱,让她出来见见杂家?若是合眼缘,杂家想带她回京,给她个官身,也算是抬举她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原本还算“和谐”的商业谈判气氛,因为这句话,瞬间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陈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那种平静,就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底下涌动着滔天的巨浪。
威胁等级:【致命】。
“魏公公。” 陈源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的商会里,没有什么女掌柜。” “只有一群帮我打理杂务的家人。”
“家人?” 魏忠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尖锐。 “陈千户真是重情重义啊。不过,杂家听说,她姓苏?” “巧了,五年前,杂家在京城也办过一个姓苏的大官……” “陈千户,你年纪轻,别被些来路不明的人给骗了。有些女人,可是祸水啊。”
魏忠站起身,一步步逼近陈源。 “把她叫出来。” “杂家只看一眼。如果是杂家认错人了,杂家给陈千户赔罪。” “但如果陈千户非要藏着掖着……” 魏忠身后的赵无极猛地向前一步,身上的杀气爆发而出。 “那就是窝藏钦犯!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威胁。 图穷匕见的威胁。
陈源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 但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木头里。 木屑纷飞。
“担得起吗?” 陈源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仿佛有尸山血海在翻涌。 “魏公公,你知道我这几天在干什么吗?”
魏忠一愣:“什么?”
“我在杀人。” 陈源象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杀了三万蒙特内哥罗贼,砍了翻天鹞的脑袋。” “那些人的血,把蔚州的雪都染红了。”
陈源猛地站起身。 一股比刚才赵无极还要恐怖十倍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那是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真正的战场杀气! 魏忠被这股气势逼得倒退了两步,脸色煞白。
“我连十万大军都敢杀。” 陈源逼近魏忠,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阉人。 “你觉得,我会在乎多杀几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太监吗?”
“你!你敢!” 魏忠尖叫道,手指颤斗指着陈源,“杂家是钦差!是皇上的人!”
“这里是幽州。” 陈源冷冷地说道。 “在这里,我的话,就是圣旨。”
“铁牛!” “吼——!” 大厅外,一声咆哮。 铁牛带着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玄武营重甲兵冲了进来,瞬间将魏忠等人团团围住。 只要陈源一声令下,这几个人瞬间就会被剁成肉泥。
赵无极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但他没敢拔。 因为他看到了窗外、房顶上,无数架早已上弦的连弩正对着他们。 这是个死局。
魏忠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这个陈源竟然真的敢动手!他疯了吗?
良久。 魏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怒火。 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里跟这个疯子硬拼,死了也是白死。
“好……好……” 魏忠咬着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千户果然……霸气。” “既然你不愿割爱,那杂家也不勉强。” “不过,山不转水转。这笔帐,杂家记下了。”
“送客!” 陈源一挥衣袖,背过身去。
魏忠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但他临走前那个怨毒的眼神,象是一条毒蛇,死死缠绕在陈源的心头。
……
人走后。 苏晚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斗。刚才的一切,她都听到了。
“寨主……” “他起疑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 陈源转过身,轻轻握住苏晚冰凉的手。 “从他踏进这个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死人了。”
陈源看向门外,对还没走的铁牛做了一个隐晦的割喉手势。 那是【暗杀指令】。
“不能在行辕动手,那样太明显。” “今晚。” “让他‘意外’死在驿馆里。” “不管是走水,还是刺客,还是马上风。” “总之,我要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幽州的夜,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