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你看唔!”
歆被捏住了脸,力道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坚持。
流萤的手指冰凉,指尖却温柔,她看着歆那双试图蒙混过关、闪铄躲闪的血色眼眸,笑眯眯地,一字一句清淅地说:“不许、卖、萌。”
试图装无辜的歆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最终败下阵来。
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伪装褪去,血色眼眸里浮现出更真实的、混合着认真与一丝无奈的情绪。
“好吧……” 歆的声音低了下去,象是终于决定坦白一个隐秘的计划,“在‘繁育’的体系中……虫群有一种……另类的能力。‘生命共享’。”
她开始解释,语速不快,象是在挑选合适的词语:“就象母虫死亡,整个虫群会逐渐凋零一样……反过来,母虫也可以主动将自己的生命本质,分享给特定的个体。只不过,在虫群无意识的海洋里,这种定向分享既低效又‘浪费’,因为虫群本就无穷无尽,所以几乎……没有记录。”
她抬起眼,看向流萤,眼神变得专注而清澈:“但我知道,我的命途。很纯净,命途记录的一切无比完整。在我能够控制体内的能量流动后,我逐渐……了解了很多。这种‘共享’,我可以控制,可以定向,可以分享给流萤。”
流萤安静地听着,漂亮的眼眸映着歆认真的脸庞,没有丝毫打断。柔和的光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流淌,那些裂纹仿佛也安静下来。
“所以……” 流萤的声音很轻,带着确认,“你的意思是,通过这个‘共享’,把你的生命力……分给我?让我的身体,让‘失熵症’……改为蚕食你的生命力?”
歆立刻点头,血色眼眸里带着“这多划算”的微光,语气都轻快了些:“对!就是这样!你看,我身上除了繁育,还有丰饶,不是吗?我的生命力……嗯,基本上可以算是无穷无尽的。分给你一些,就象从大海里舀出一杯水,完全没问题!这简直是最安全、最有效的办法了!”
歆的声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流萤却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落在歆那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又缓缓移到她那双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血色眼眸。
“可是,” 流萤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锐利的温柔,“痛觉……也会共享,对吗?我身体上的这些裂痕,被‘它’不断蚕食的那种痛苦……也会有一半,分到你的身上。”
她看着歆,眼神里没有质疑,只有清淅的不赞同和心疼:“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歆。”
“诶?” 歆愣了一下,随即象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小骄傲又回来了,她微微挺了挺胸膛,语气笃定,“这个完全不用担心!我感觉不到疼哦,真的!” 她一副“我很厉害吧?快夸夸我”的模样。
流萤看着这样的她,心头那点因为对方轻易谈论“分担痛苦”而升起的气恼,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混合着更深的心疼,变成一种复杂的酸涩。她伸出手,这次不是捏脸,而是带着点无奈和惩罚意味,轻轻揪住了歆另一边脸颊,揉搓了一下。
“歆,” 流萤的声音低柔,却象最细的针,直直刺入内核,“你为什么……这么不在乎自己?”
“我没有呀!” 歆被揉着脸,声音有点含糊,但眼神很认真,甚至有些困惑,“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我不会疼,生命力也够,而且……‘共享’也不需要太久,只要等我们成功把命途连接稳固下来,失熵症就会自己停止,那也就不会侵蚀我的生命力了,时间很短很短,不是么?”
她努力解释着,试图让流萤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流萤,你不需要有一点点心理负担的。” 歆的血色眼眸凝视着流萤,里面的光芒纯粹而热烈,“这是我完全自愿的哦。我……我非常、非常开心,自己可以帮到你,可以治好你。”
歆的话语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找到自身存在价值的、近乎雀跃的真诚。
流萤松开了捏着歆脸颊的手,指尖微微蜷起。
“那……为什么要瞒着银狼和卡芙卡?” 她问,目光依旧紧紧锁着歆。
“因为她们肯定会反对呀。” 歆回答得很快,带着点理所当然,“虽然……只要我好好跟她们解释清楚利弊,她们最后估计也不会真的反对到底,但是……那样会很麻烦。要解释好多,她们会担心,会问东问西……”
歆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而且,银狼和卡芙卡……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星的。星知道了……绝对、绝对会生气的。”
她抬起眼,血色眼眸里映出流萤的影子,那眼神小心翼翼,充满了请求。
“所以……流萤,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不要告诉她们……也不要告诉星……” 她轻声恳求着。
流萤看着歆,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酸胀得发疼。
明明……即将做出牺牲的是歆自己,为什么她反而要这样请求别人的同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维生系统的轻微声响。良久,流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抬起手,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轻轻帮歆理好额前那缕因为之前动作而散乱的灰色发丝,将它们别到耳后。
她的动作很慢,很细致。
“歆,” 流萤终于开口,声音轻得象叹息,却又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我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你的计划……听起来,很可靠,非常可靠。”
她看着歆瞬间亮起来的眼眸,继续说道:“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你之前所说的一切,关于感觉不到疼痛,关于生命力充足,关于这只是暂时的‘共享’,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隐瞒或欺骗。这次治疔,真的、真的不会伤害到你的根本。”
她的指尖停留在歆的耳畔,语气温柔,却字字清淅,带着某种郑重的约定:“如果……你骗了我,如果事后我发现你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或者你默默承受了远超你所说的代价……”
流萤停顿了一下,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混合着无奈和温柔,她想不到为什么有人需要这样威胁。
“我就告诉星。并且……和星一起,不理你。”
歆的嘴巴微微张开,血色眼眸瞪得溜圆,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这不对吧?流萤什么时候这么腹黑了?
“流萤好残忍……” 歆小声嘟囔,但看着流萤那不容置疑的温柔眼神,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用力点了点头。
“我保证。” 歆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淅,“我不会有事。真的。”
流萤凝视了她几秒,仿佛在确认这份承诺的真伪。最终,她轻轻颔首,收回了手,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支撑椅上,闭上了眼睛,摆出了完全接纳和信任的姿态。
“那么……开始吧。”
————
歆也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所有多馀的情绪。她上前,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流萤那双依旧冰凉的手。
歆的掌心温暖,甚至有些灼热。
“闭上眼睛,放松……信任我。” 歆低声说,自己也闭上了那双血色的眼眸。
意识如同沉入深水。
在一片唯有她能感知的内在“视界”中,她看到了代表流萤存在的那条光带——纤细、黯淡、布满了黑色的蚀孔,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这就是流萤的生命。
而在她自己的意识中心,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条粗壮、明亮、流淌着淡金色与暗红色交织光晕的磅礴光河,那是她的命途和生命。只是,这条光河被无数道无形的、坚韧的红色锁链紧紧束缚着,锁链上面甚至挂着一些五颜六色的气球,只有极少量的能量能从锁链的缝隙中涓涓流出。
歆眼睛抽了一下,默默吐槽了一下阿哈诡异的审美。
歆集中全部精神,小心翼翼用自己的意识去“牵引”那条纤细的光带,将它缓缓地、极其温柔地,拉向自己命途光河边缘那“允许流出”的局域。
这个过程算不得快,甚至有点慢悠悠的,歆的额角渗出汗珠,滴落在地面。
终于,一丝极细的连接创建了。
就是现在。
歆开始引导自己那被丰饶祝福过的磅礴生命力。将其中尽可能温和的一部分,通过那刚刚创建的、细若游丝的连接,一点一点、缓慢而稳定地,推进流萤那条干涸脆弱的命途光带中。
光带开始发生变化。
如同久旱的河床迎来了甘霖,那黯淡的纤维仿佛被注入了活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变得明亮。虽然上面的裂痕并未立刻消失,但光带本身的轫性与亮度在显著提升,摇曳的幅度也渐渐稳定下来。
现实中,维生舱内。
流萤猛地睁大了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温和的暖流,从与歆相握的双手处奔腾而入,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生命本身被充盈、被支撑的踏实感。
一直萦绕不去的、仿佛要将她从内部掏空的虚弱和冰冷,如同阳光下的薄雾,开始迅速消散。身体深处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的、属于“失熵症”的痛苦,也在这一刻,骤然减轻。
她甚至能清淅地感觉到,脸颊上那些纹路开始甚至消退了一部分。
然而,当她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歆时,所有的轻松和惊喜,瞬间冻结,转化为一股尖锐的心疼。
歆依旧闭着眼,长睫低垂,神情专注。但她的脸上,那原本光洁白淅的皮肤上,此刻却悄然浮现出几道……与流萤脸上消退的裂纹一模一样的、淡金色的细痕。
它们对称地出现在歆的脸颊上,甚至脖颈处,在营养液的微光下,泛着同样脆弱而美丽、却令人心碎的光芒。
这就是共享生命。
不仅仅是生命力。连这些“伤痕”的外在显化,也开始同步。
流萤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歆脸上那些属于自己痛苦的印记,心情从未如此复杂。
心疼像藤蔓缠绕心脏,轻松的暖流在四肢流淌,一种混合着感激、愧疚、不解和深深悸动的情绪密密麻麻地编织成网,将她笼罩。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什么,只能更紧地、带着颤斗地,回握住歆温暖的手。
就在此时,歆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血色的眼眸里没有痛苦,反而亮得惊人,盛满了纯粹的的兴奋和得意。
“一次成功!” 她管都没管自己脸上的痕迹,象个考试得了满分迫不及待分享喜悦的孩子,急切地看向流萤,语气雀跃,“我就是天才!对吧对吧?流萤,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流萤抬起微微颤斗的手,掌心轻轻贴在歆那浮现出淡金纹路的脸颊上,指尖感受着那温热的皮肤和细微的凸起。
“我……很好。” 流萤的声音有些沙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眼中却不受控制地泛起水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身体的沉重枷锁骤然卸去大半,那种轻松感几乎让她想要落泪。可这轻松的代价,正清淅地印在眼前人的脸上。
“还没结束哦!” 歆她反手握住流萤贴在自己脸上的手,血眸灼灼,“接下来才是关键!生命力共享只是为了解决失熵症的前提罢了,我们要进行真正的‘命途接轨’了!你要完全放松,信任我,让我引导你的命途,连接到我的命途体系中来。一旦连接稳固,你的‘失熵症’就会从根本上停止!
直到有一天,你自己的命途强大到可以独立支撑,就象……就象能自我循环的‘母虫’一样,你就不再需要依靠任何外物,包括我,获得真正的自由了!”
她描述着那个光明的未来,眼神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刻。
流萤看着这样的歆,心底那片复杂的情绪之湖,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温柔的宁静。她轻轻“恩”了一声,不再有任何尤豫或恐惧,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心神、自己的存在,完全向歆敞开。
“我准备好了。”
————
连接的感觉,与方才的生命力灌注截然不同。
流萤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里,温暖得让她几乎要融化。那不是物理的热度,而是来自命途本源层次的、一种深刻而安宁的亲近感。
她和歆的命途,说到底是完全一样的,同宗同源,在此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她的意识仿佛在这种温暖的包裹中渐渐溶解,失去了清淅的边界,却又在另一种更高维度的感知中,开始一点点重新“凝结”,以一种更紧密、更本质的方式,与另一股磅礴而温柔的存在相连。
然后……流萤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连接后的“感知”。
她看到了属于歆的命途全貌——那是一条何等尊贵、何等强大、流淌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神圣气息的浩瀚光河,它本该照耀寰宇,奔流不息。然而,此刻这条光河却被无数道沉重、复杂、闪铄着符文的锁链紧紧束缚、封锁,只有极少量的、最为温和纯净的能量,被允许从锁链的缝隙中潺潺流出。正是这些流出的能量,此刻正温柔地包裹、浸润着她那伤痕累累的命途细丝。
流萤呆滞了片刻,然后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为什么锁链上会有那么多气球?”
流萤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些画面,捕捉到了几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片段“记忆”——一个庞大无匹、笼罩星海的阴影,一个笑声癫狂肆意、仿佛由无数面具组成的诡谲存在,这些惊鸿一瞥的画面带着巨大的信息冲击,却迅速沉入连接的深处,只留下淡淡的馀悸。
连接,完成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在流萤心中升起。她能清淅地“感觉”到歆的存在——就象一个温暖而稳固的坐标,锚定在她的意识深处。
流萤能隐约察觉到歆此刻的情绪波动:成功后的兴奋、淡淡的疲惫,以及对她状态持续的关注。没有预想中可能出现的“服从”指令,没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制”感。
相反……流萤微妙地意识到,歆似乎给了了她相当高的“权限”。她并非以下属的身份被连接,反而象是……被接纳为某种同阶层的存在?
失熵症……消失了。
不是减轻,是如同退潮般,瞬间消退。那股一直啃噬她存在根基的冰冷虚无感,荡然无存。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充满活力,甚至比她在格拉默时期,女皇尚未陨落的时候感觉还要好!
她不再需要时刻担忧生命的流逝,不再需要长时间待在维生舱或萨姆体内才能维持基本机能。她的身体……现在就象一个真正健康的、充满生机的普通少女一样。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流萤紧闭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地面。是喜悦,是解脱,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也是汹涌澎湃的感激。
流萤缓缓睁开了被泪水模糊的眼眸。
然后,她看到了靠在墙上的歆。
灰发的少女歪着头,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双眼紧闭,长睫安然垂下,胸口随着平稳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她脸上那些淡金色的纹路尚未完全消退,在沉睡中显得格外静谧,甚至有些脆弱。
这是歆第一次完全主动地、全力调用自身的命途进行如此精密的操作,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感觉疲乏极了。
流萤看着歆有些呆萌的睡颜,忍不住,极轻极轻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轻轻挪到歆的身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歆那软乎乎、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
触感温热,柔软。
流萤收回手指,轻轻抱起了歆,语气温柔:“好好休息吧,歆。”
“还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