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津卫城。
袁崇焕站在城楼上，手里握着王之心给的名单。三百个名字，三百个地址，像三百根毒刺，扎在这座城市的血肉里。
一夜之间，他已经按名单抓了一百七十人。这些人分布在码头、仓库、商铺、民宅，有些是单身汉，有些拖家带口，但无一例外，都在被抓时试图反抗或服毒自尽。
真正的死士，连家眷都可以是掩护。
“督师，”何可纲匆匆登上城楼，“南城清理完毕，抓获四十三人，击毙九人。但我们的人也伤了十几个。”
“伤亡如何？”
“三个重伤，可能挺不过去。八个轻伤。”
袁崇焕点点头。打仗就会死人，清洗内奸也一样。但让他心痛的是，死伤的不少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兵。
“抚恤加倍。重伤的尽全力救治，治好了提拔一级。”
“是。”何可纲犹豫了一下，“督师，还抓吗？城里的百姓开始恐慌了，谣言四起，说我们要屠城。”
“抓。”袁崇焕斩钉截铁，“但要换种方式。秦婉如回来了吗？”
“刚回来，在下面候着。”
“让她上来。”
秦婉如很快上来了，一身夜行衣沾满露水和血污，但眼睛依然明亮。
“百户辛苦了。葫芦口战况如何？”
“两艘火船，一艘被俘，一艘沉没。葫芦口河道被火海封锁，但天津卫安全了。”秦婉如顿了顿，“不过督师，老龙口有内奸，绞盘被人动了手脚。王公公的三队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袁崇焕并不意外。王之心的话只能信七分，那三队人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只有王之心自己知道。
“你带女卫营，执行第二套方案。”他递给秦婉如另一份名单，“这上面有三十个地址，都是名单上标注的‘重要节点’。不要大张旗鼓地抓人，要秘密监视。腊月十五子时之前，我要知道这些地方的所有动静。”
秦婉如接过名单，扫了一眼，眼中闪过诧异：“督师，这些地方……有不少是官员府邸。”
“所以才要秘密监视。”袁崇焕淡淡道，“天津卫的官，有几个干净的？通敌、走私、贪墨，哪样没人干？这次正好一锅端了。”
“但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已经惊了，现在是要看蛇往哪钻。”袁崇焕看向渐渐亮起的天色，“腊月十五，这些‘重要节点’一定会活跃起来。盯死它们，我们就能知道夜蛟营的完整计划。”
秦婉如明白了。督师不仅要清除死士，还要顺藤摸瓜，把整个天津卫的叛国网络连根拔起。
“属下这就去办。”
她转身下城。袁崇焕继续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座在晨光中苏醒的城市。
天津卫是大明的咽喉，漕运的枢纽。这里乱了，半个大明的粮食供应都会出问题。夜蛟营选在这里动手，就是要掐住大明的脖子。
但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于此。
袁崇焕想起王之心的话：“真正的攻击不在水上，在城里。”三百死士只是明牌，暗处的牌还有什么？
“督师，”一个亲兵匆匆跑来，“王公公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袁崇焕转身：“让他上来。”
王之心很快上来了，还是一身朴素的太监常服，但眼睛里有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公公早。”
“督师早。”王之心走到垛口边，看着城下渐渐多起来的行人，“抓了一夜，收获如何？”
“抓了一百七，还有一百三在逃。”
“那三十个‘节点’呢？”
袁崇焕心中一动。王之心知道他有第二份名单？
“已经派人去盯了。”他不露声色，“公公对这三十个地方，有什么指教？”
王之心笑了：“督师不必试探。那三十个地方，有三个是咱家添上去的，另外二十七个，是夜蛟营真正的核心据点。抓了那三百死士，只是断了他们的爪牙；动了这二十七个据点，才是掏了他们的心窝子。”
“公公为何不早说？”
“因为咱家要看看，督师有没有这个魄力。”王之心转过头，看着袁崇焕，“现在咱家看到了，督师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袁崇焕：“这是最后一份礼物。腊月十五子时，打开它，里面有您最需要的东西。”
袁崇焕接过木盒。很轻，摇了摇，里面是纸张的声音。
“公公这是……”
“咱家该走了。”王之心望着东方的朝阳，“天津卫的事，督师能应付。咱家还有别的事要办。”
“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王之心深深一揖，“督师，腊月十五那晚，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一件事：陛下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大明，还有人心向光明。”
说完，他转身下城，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阶梯尽头。
袁崇焕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南京鼓楼大街，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
还有一个时间：
“腊月十五，戌时三刻。”
这是什么意思？王之心要他在那个时间，去那个地方？
袁崇焕将纸条烧掉。灰烬随风飘散，像无数未解的谜题。
腊月十四的清晨，天津卫在血腥的清洗中醒来。
而三百里外，南京城还在沉睡。
沉睡在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