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辰时。
天津卫漕运公署里，袁崇焕看着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脸色凝重。
信是孙传庭亲笔，详细说明了蓟州的发现——夜蛟营策划腊月十五在蓟州发动兵变，目标直指北京。而天津卫作为漕运咽喉，很可能也是目标之一。
“督师，”秦婉如站在一旁，“孙大人要我们无论如何守住漕运线，绝不能让粮道中断。但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新船队还没完全成型，如果敌人真的来攻……”
“那就让他们来。”袁崇焕放下信，眼中闪过锐光，“正好，试试新船队的战力。”
他走到地图前：“秦百户，你带女卫营和三百漕丁，负责码头和粮仓的防务。重点保护新船和改造船，那些旧船……如果保不住，就保不住吧。”
“是。”
“陈子龙，”他又看向年轻的主事，“你继续加快新船改造，腊月十五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三十艘船可以投入运输。另外，从现在起，所有离港的漕船，必须编队航行，每队不少于五艘，配备武装护卫。”
陈子龙迟疑道：“督师，这样会大大降低运输效率，而且护卫的饷银……”
“效率再低，也比船被烧了强。”袁崇焕打断他，“饷银从我的督师府出。记住，腊月十五之前，宁可少运，不能出事。”
“下官明白了。”
两人领命而去。袁崇焕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从蓟州划到天津卫，再到北京。
腊月十五，三地同时面临危机。而他能做的，就是确保天津卫不出乱子，确保南方的粮食能源源不断运往北京。
但敌人会从哪里下手呢？码头？粮仓？还是……更隐蔽的地方？
正思索间，亲兵来报：“督师，北京来人了。”
“谁？”
“司礼监的王公公，说有密旨。”
袁崇焕心中一动。王之心？他这个时候来天津卫做什么？
“让他进来。”
王之心走进来时，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他五十多岁，面容清癯，气质儒雅，完全不像个宦官，倒像个饱学的老儒。
“袁督师，久仰了。”王之心拱手，“咱家奉陛下密旨而来。”
袁崇焕屏退左右，只留两个亲兵在门外警戒。
王之心从怀中取出一个黄绫卷轴，却不是圣旨的样式：“督师请看。”
袁崇焕接过，展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卷轴上的字迹确实是皇帝手书，但内容很奇怪——不是旨意，是一份名单，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都是朝中官员，后面标注着“可疑”、“待查”、“已控”等字样。
而名单的最后，赫然写着：王之心，司礼监掌印太监，疑为夜蛟营“甲一”。
袁崇焕猛地抬头，手按剑柄：“王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王之心笑了：“督师不必紧张。这份名单，是陛下让咱家带给你的。上面的人，都是夜蛟营的嫌疑者，包括咱家自己。”
“那王公公为何……”
“因为陛下要演一场戏。”王之心压低声音，“夜蛟营在宫中的眼线太多，陛下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所以陛下故意放出风声，说怀疑咱家是‘甲一’，让咱家‘畏罪潜逃’，来天津卫‘寻求庇护’。”
袁崇焕明白了：“引蛇出洞？”
“对。”王之心点头，“咱家这一路，肯定有人跟踪。到了天津卫，夜蛟营的人一定会来接触咱家，或者……灭口。到时候，督师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他们在天津卫的暗桩。”
好计策。但风险也极大。
“王公公，”袁崇焕认真道，“您这一来，可就真成了靶子了。”
“咱家不怕。”王之心淡然道，“伺候了三朝皇帝，什么风浪没见过？能为陛下分忧，是咱家的福分。”
袁崇焕看着这位老太监，心中涌起敬意。不管他过去如何，至少此刻，他在为大明拼命。
“那公公需要我做什么？”
“给咱家安排个住处，不用太隐蔽，但要容易监视。然后……”王之心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等有人来接触咱家时，把这封信‘不小心’让他看到。”
袁崇焕接过信，扫了一眼内容，心中一震。信里写的是腊月十五的行动计划，但细节与孙传庭查到的有所不同——信上说，真正的目标不是蓟州，是通州。
通州，距北京仅四十里，漕运终点，囤积着供应京城的所有粮食。
如果通州被攻占或被烧，北京立刻就会断粮。
“这是……”
“假的。”王之心微笑，“但足够真，真到夜蛟营一定会调整计划。只要他们一动，就会露出破绽。”
袁崇焕明白了。这是反间计，用假情报迷惑敌人，打乱他们的部署。
“公公深谋远虑。”
“老了，也就剩这点心计了。”王之心摆摆手，“对了，孙传庭那边，督师可有消息？”
袁崇焕将孙传庭的飞鸽传书给他看了。王之心看完，面色凝重：“范永斗……原来是他。难怪这些年晋商在九边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原来是早就布好的局。”
“公公认识范永斗？”
“打过交道。”王之心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天启年间，他给魏忠贤送过不少银子，咱家经的手。后来阉党倒台，他全身而退，咱家就知道此人不简单。没想到……”
他没说下去，但袁崇焕听出了弦外之音——范永斗的能量，可能比他们想象的都大。
“公公，”袁崇焕忽然问，“您觉得，夜蛟营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改朝换代？还是……”
“都不是。”王之心摇头，“他们要的，是让大明彻底乱起来，乱到无法收拾，然后……让清军入关。”
袁崇焕瞳孔一缩：“引清军入关？那不是引狼入室？”
“在他们看来，清军是狼，大明是病入膏肓的巨人。”王之心苦笑，“用狼吃掉巨人，然后……他们再做打狼的英雄，建立新朝。这就是‘渔父’的算计。”
好大的野心，好毒的计策。
袁崇焕握紧了拳头。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公公放心，有袁某在，天津卫绝不会失守。”
“咱家相信。”王之心看着他，“陛下也相信。所以他才把最重的担子，交给了你。”
窗外，雪停了，但天色依然阴沉。
腊月初十，距离腊月十五，还有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