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乾清宫暖阁。
李明还没有睡。他面前摊着九边军报、江南税赋账册、以及那份让人心惊的复兴社名单。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名单上的名字，他一个个看过去。有些人他认识，有些只见过奏折。卢象升的名字像一根刺，扎在眼里。
“陛下，”周皇后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该歇息了。”
“婉如有消息吗？”李明问。
“镜鉴司在山道上找到她留的信息，确认了时间地点。”周皇后放下汤碗，声音有些发颤，“那孩子……很聪明。可臣妾担心……”
“担心她会死？”
周皇后点头，眼眶红了：“她才十六岁，本该在学堂读书，将来嫁个好人家……”
“然后呢？”李明抬头，“像你一样，一辈子关在深宫？还是像那些士绅小姐，学些琴棋书画，等着相夫教子？”
这话说得重了。周皇后一愣，眼泪滚下来：“陛下……是在怪臣妾无用吗？”
李明心中一软，拉住她的手：“不是怪你。是怪这个世道——把女子当附庸，把聪明当危险。婉如若是个男子，以她的胆识才智，早该入朝为官了。”
他顿了顿，低声道：“朕推行新政，建女学，让女子读书，不是为了装点门面。朕要的是……有朝一日，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上，也能领军打仗，也能治国理政。”
周皇后怔怔地看着丈夫。这些话，她从未听过，但每一个字都敲在心上。
“所以婉如不能死。”李明松开手，“她活着，就是一面旗。告诉天下女子：你们可以不只是女儿、妻子、母亲，你们可以是你自己。”
窗外传来更鼓声：寅时了。
“陛下，”王承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徐大人、方大人求见，说是有紧急军情。”
“让他们进来。”
徐骥和方以智几乎是冲进来的，两人都满头大汗。
“陛下！”徐骥急道，“卢象升来报，夜蛟营真正的目标可能是皇宫！洪武街只是诱饵！”
李明瞳孔微缩：“证据？”
“天雄军诛杀的夜蛟营余孽招供，说‘皇宫里有我们的人接应’。”方以智叩首，“臣等以为，当立即取消大阅，加强宫禁！”
李明沉默。烛火噼啪作响，暖阁里一片死寂。
良久，他缓缓道：“若取消了，婉如怎么办？那些贼人发现计划败露，第一件事就是杀她灭口。”
“可是陛下……”
“而且，你们怎么确定，卢象升送来的消息是真的？”李明盯着他们，“复兴社名单上有他的名字。若他已被策反，这消息就是另一个诱饵——诱使我们自乱阵脚，放弃洪武街的布置。”
徐骥和方以智愣住了。他们确实没想过这一层。
“那……那该如何是好？”
“将计就计，也要有后手。”李明起身，“洪武街的布置不变，郑森照常去。但皇宫……”他看向周皇后，“皇后，你带慈烺、慈炯，还有后宫所有人，立刻移驾玄武湖行宫。对外就说……皇后要去行宫祈福。”
“陛下你呢？”周皇后急问。
“朕留在乾清宫。”李明笑了，“朕倒要看看，谁有胆子闯进来。”
“不可！”三人同时惊呼。
“这是圣旨。”李明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徐骥、方以智，你们去洪武街，务必救出秦婉如，全歼夜蛟营。王承恩，你调集所有可信的太监、宫女，在乾清宫周围布防。记住：朕要活口，不要死的。”
“陛下……”周皇后还想劝。
“去吧。”李明摆手，“天快亮了。”
众人退下后，李明独自走到窗前。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这一天，会死多少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些仗，必须打；有些险，必须冒。
辰时初，洪武街。
郑森坐在龙辇里，一身明黄龙袍，脸上戴着精巧的人皮面具。辇车缓缓行进，前后各有百名锦衣卫护卫，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但他手心全是汗。不是怕死，是怕演不像——皇帝的气度，他学不来。
“总兵，快到牌坊了。”驾车的亲兵低声道。
郑森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左手按在腰间的燧发短铳上，右手握着一柄细剑——这是他从荷兰人那里学来的，近战比刀好用。
街两侧的楼阁静悄悄的，窗户都关着。但郑森能感觉到，至少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这辆车。
“放慢速度。”他下令。
龙辇缓缓驶过石牌坊。就在这一刹那——
轰！
右侧二楼窗户炸开！十几个黑衣人跃出，手中不是刀剑，而是……渔网？
不对！是铁链网！
“护驾！”锦衣卫大喊。
但铁链网已罩向龙辇！同时，左侧也冲出黑衣人，手中掷出十几个黑乎乎的铁球！
“震天雷！”郑森瞳孔骤缩，一脚踹开车门，滚了出去！
轰！轰！轰！
爆炸接连响起！龙辇被炸得粉碎！锦衣卫倒下一片！
郑森在地上滚了三圈，燧发短铳已握在手中。砰！一个扑来的黑衣人胸口炸开血花！
“他不是皇帝！”有人大喊。
暴露了！郑森咬牙，连开三枪，又拔出细剑。剑光如蛇，瞬间刺穿两人咽喉。
但黑衣人太多了，而且训练有素——三人一组，交替掩护，铁链网、震天雷、强弩配合默契。锦衣卫虽勇，但猝不及防，已伤亡过半。
“撤！”郑森下令，“往茶楼撤！”
那里有镜鉴司的埋伏。
可就在这时，街尾的“悦来客栈”二楼窗户打开，露出三个黑漆漆的炮口！
“火炮？！”郑森骇然。这些人怎么把火炮运进城的？！
轰！
实心铁弹呼啸而来！茶楼半边墙被轰塌！埋伏在里面的镜鉴司探子惨叫着摔下！
完了。郑森心中一凉。这不是伏击，这是反伏击！对方早知道他们的布置！
“郑总兵！”骆十三浑身是血冲过来，“我们中计了！他们有火炮，至少三门！”
“方大人呢？”
“在茶楼里……被埋了！”
郑森转头，看到茶楼废墟中，一只手在颤抖着伸出。是方以智。
“救人！”他正要冲过去，忽然眼角余光瞥见——街角阴影里，一个独臂人正挟持着一个少女，往小巷退去。
秦婉如！
同一时辰，乾清宫。
李明坐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燧发手枪。这是军器局刚送来的样品，一次装填六发，射程五十步。
殿外静得可怕。三百名精选的太监、宫女，手持刀剑火铳，埋伏在廊柱后、屏风内、梁架上。王承恩站在殿门边，手中也握着一把短铳。
“什么时辰了？”李明问。
“辰时三刻。”王承恩声音有些抖，“陛下，真的会有人来吗？”
“会。”李明看着殿门，“而且，一定是朕认识的人。”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偷偷摸摸，是堂堂正正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御马监太监服色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为首的，李明认识——御马监掌印太监，曹化淳的干儿子，曹顺。
“陛下，”曹顺跪下，“奴才接驾来迟。”
“接驾？”李明挑眉，“接什么驾？”
“皇后娘娘传旨，说陛下要去玄武湖行宫，让奴才等护卫。”曹顺抬头，脸上带着恭敬的笑，“龙辇已备好，请陛下移驾。”
李明笑了：“曹顺，你进宫多少年了？”
“天启三年进宫，至今十六年。”
“十六年。”李明把玩着手枪，“那你应该知道，假传懿旨，是什么罪。”
殿中空气骤然凝固。
曹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陛下既然知道，那奴才就不演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太监们同时亮出兵器——不是刀剑，是手弩，弩箭上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陛下，”曹顺叹气，“您是个好皇帝，真的。但您太急了。新政动了太多人的饭碗，从江南士绅到九边将门，从朝中百官到……我们这些没了根的人。”
“所以你们要朕死？”
“不。”曹顺摇头，“我们要陛下……病重退位，由太子继位，皇后垂帘。这样，新政可缓，旧制可复，天下……就太平了。”
“太平？”李明大笑，“曹顺，你信你自己说的话吗？朕若‘病重’，第一个死的就是太子！你们会扶一个傀儡上位，然后继续党争，继续贪腐，直到建虏打进来，大家一起去死！”
“那也好过现在！”曹顺忽然激动，“陛下！您知道吗？宫里这些太监宫女，多少人的亲戚在江南？新政一推，他们的田被清丈，铺子被查税，一家老小怎么活？！我们是没了根，但还有家人啊！”
原来如此。李明明白了。这些太监不是为理想，是为家人。
“所以你们勾结夜蛟营？勾结建虏？”
“只要能活下去，勾结谁不行？”曹顺眼中闪过疯狂，“陛下，对不住了。”
他举手，就要下令放箭。
砰！
枪声响起。
曹顺低头，看着胸前炸开的血洞，难以置信地抬头。李明手中的枪口，还在冒烟。
“朕给过你们活路。”李明声音冰冷，“清丈田亩，查税均役，为的是让百姓活得下去。你们家人的田若是合法得来，朕一文钱不会少；若是巧取豪夺……那对不起，这天下，不只你们要活。”
曹顺倒下。其余太监愣住了。
“放下武器，朕饶你们不死。”李明站起，“否则，格杀勿论。”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年轻太监尖叫着扣动弩机！毒弩射向龙椅！
砰！砰！砰！
李明连开三枪，年轻太监和另外两人倒下。同时，埋伏的太监宫女们也开火了！火铳声、弩箭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曹顺带来的人全灭，李明这边也死了十七人。
王承恩检查尸体，脸色忽然变了：“陛下……曹顺身上有封信。”
李明接过。信很短：“洪武街响，则宫中动。若成，举火为号；若败……焚宫。”
焚宫？李明猛地抬头：“他们在宫里埋了火药！”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坤宁宫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