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镜鉴司密室。
徐骥凝视着桌上那份假圣旨，额角不禁渗出冷汗。
这圣旨仿得太逼真了。无论是笔迹、运笔习惯，还是墨色浓淡，甚至那个习惯性的折角——他写字时，总爱将“朕”字的最后一笔稍稍上挑，这份假圣旨上竟也如出一辙。
这绝非单纯模仿所能达到的效果。除非……
“方兄，”他嗓音干涩，“这份圣旨，用的是什么纸？”
“宫中专用的黄绫纸。”
“那墨呢？”
“御用的‘龙香墨’。”方以智看着他，问道，“徐兄看出什么端倪了？”
徐骥并未作答，而是举起圣旨，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在“徐骥”二字上，他发现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墨晕——那是誊抄时笔尖稍作停顿留下的痕迹。
而这种书写习惯，唯有一人有。
他放下圣旨，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是谁？”方以智追问。
徐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如何说得出口呢？那个人，是皇帝的亲信，是新政的功臣，是……
“是王承恩。”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方以智愣住了，说道：“不可能。王公公对陛下忠心耿耿……”
“你看这里。”徐骥指着那个墨晕，解释道，“王公公幼时家境贫寒，右手小指受过伤，写字时用力不均，收笔时常常会微微停顿。这个痕迹，我见过无数次——陛下的日常起居注，都是他誊录的。”
方以智接过圣旨仔细查看，脸色逐渐变了。
的确。这个细节，若不是对王承恩笔迹极为熟悉的人，绝难发现。
“但他为什么要……”方以智话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他不是背叛陛下，他是……”
“他是为了保护陛下。”徐骥苦笑着说，“或者说，保护他心中的陛下。”
两人对视，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震惊与悲哀。
王承恩是崇祯皇帝——真正的崇祯皇帝——留下的最后印记。他是旧时代的忠诚仆人，眼睁睁看着新皇帝推行新政，看着旧秩序土崩瓦解，看着士绅失势，看着太监被边缘化……
他不懂什么新政，也不明白什么强国之道。他只知道，皇帝变了，变得不再是他从小伺候的那个主子了。
所以，当曹化淳找到他，说“陛下被奸臣蒙蔽，我们要清君侧”时，他动摇了。他以为自己是在救主，是在拨乱反正。
但他不知道，曹化淳背后是左良玉，左良玉背后是皇太极。
“他现在在哪里？”方以智问道。
“随驾回京，应该快到镇江了。”
“不能让他见到陛下。”方以智站起身来，“若陛下知道是他……以陛下如今的脾气，恐怕……”
恐怕会杀人。杀这个陪伴他最久的老人。
徐骥按住他，说：“方兄，此事……是否先向陛下禀报？”
“怎么禀报？说王承恩因怀念旧主而通敌？”方以智摇了摇头，“陛下正处于疑心之际，若知晓此事，恐怕会牵连更多人。而且……”
而且王承恩知道太多秘密。皇帝穿越的秘密，新政的内幕，甚至“文明火种”系统的存在。若他狗急跳墙，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怎么办？”
方以智沉思许久，缓缓说道：“让他……病逝。”
“什么？”
“王公公年事已高，舟车劳顿，染病身亡。”方以智声音冰冷，“这是最好的结局。既能保全他的名节，也能保全陛下对他的信任。”
徐骥望着挚友，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这个曾经的书生，如今已能面不改色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这就是新政的代价吗？
“徐兄，”方以智看着他，“此事我来处理。你……就当作不知道。”
“不。”徐骥摇了摇头，“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