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万镜回廊后的几日，苏漾的生活似乎进入了某种规律。白日里，在莫里斯大师的安排下，进行一系列“温和”的检测与适应性训练——在高度监控的隔离环境中，调动不同强度的镜元，观察其与各种预设的法则场、能量屏障、甚至模拟的微弱归墟侵蚀力之间的互动反应。晚上，则返回静思居，消化所得，同时以《映心诀》配合镜心，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本源。
这种规律下，是无声的角力与观察。
苏漾能感觉到，莫里斯大师以及其背后的研究院，试图在安全的框架内，最大限度地“榨取”他身上的数据。每一次测试，看似无害，但那些精密仪器记录下的，不仅仅是能量读数，更可能包括他力量调动的习惯、法则共鸣的偏向、甚至灵魂波动的细微模式。他们在构建一个关于“苏漾”和“混沌镜心”的详尽模型，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他”或“研究镜之传承”那么简单。
而他，也在利用这些机会。在那些受控的测试中，他小心地引导着镜心之力，并非展示全部，而是有选择地暴露某些特性，同时更加深入地理解自身力量的边界与特性。每一次与不同法则场的互动，都让他对“镜映”、“折射”、“解析”、“归墟”等真意的理解加深一分。他甚至开始尝试，在极度微小的尺度上，模仿并扰动测试环境中的某些基础法则结构——这通常是金丹期修士才开始涉足的领域。
他的恢复速度超出了埃伦和莫里斯大师的预估。灵魂层面的暗伤已愈合九成，修为彻底稳固在筑基大圆满的巅峰，灵力精纯凝练，距离那层金丹屏障，似乎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与足够的积累。
这一日，莫里斯大师没有安排新的测试，而是神神秘秘地找到苏漾，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漾小友，今天带你去个真正的好地方——‘法则观测井’！”他搓着手，“这可是研究院的宝贝，能让你‘看’到法则最基础的流动与结构！对你理解自身力量，绝对大有裨益！当然，观测过程需要极度专注和稳定的心神，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应该没问题。”
法则观测井？苏漾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个深入了解此地法则环境，甚至探查之前感应到的那些异常波动的机会。
“有劳大师。”苏漾应下。
埃伦照例跟随。三人再次通过层层验证，来到了研究院地下极深处。这里的墙壁不再是结晶材质，而是变成了厚重的、掺有隔绝与稳定符文的特种金属。空气冰凉，弥漫着一股类似臭氧和低温等离子体的味道。
最终，他们进入了一个半球形的巨大空间。空间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圆形“井口”，井口边缘由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金属环构成，井内并非实体，而是一片不断向下旋转、延伸的、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螺旋光带，仿佛通向地心深处，又像是连接着某个纯粹由法则构成的空间。
井口上方，悬浮着数十个独立的半透明操作平台，平台上布满了复杂的光幕与控制符文。此刻，正有几名身穿研究院制服的人员在不同的平台上忙碌，记录着数据。
“这就是法则观测井。”莫里斯大师指着那螺旋光带，语气带着自豪，“它并非真正的井，而是一个超大型的、稳定的法则干涉与显形装置。它能将一定范围内，最基础、最活跃的法则脉络‘抽取’并‘显化’出来，形成可视的‘法则流’。观测者需要将神识融入特定的引导法阵，才能安全地‘看’到并理解那些流动的光点所代表的法则信息。”
他带着苏漾走向一个空闲的操作平台：“放心，有专门的防护法阵保护你的神识，避免被过于庞大或混乱的法则信息冲垮。你可以先从最表层的、相对温和的‘基础元素法则流’开始尝试。”
苏漾依言站上平台。平台周围的符文亮起，形成一个淡金色的光茧将他笼罩。同时，一道柔和的神识接引力量传来，引导着他的意识，缓缓沉向下方的螺旋光带。
起初是一片炫目的光流，无数细微的光点以难以言喻的速度和轨迹飞逝，杂乱无章。但随着他集中精神，配合平台法阵的过滤与解析，那些光点开始呈现出规律。
他“看”到了代表“金”之坚固锋锐的白色细流，与代表“火”之炽烈跃动的赤色光带交织碰撞，迸发出创造与毁灭的细微火花；看到了代表“水”之柔韧流动的蓝色波纹，如何渗透、承载并缓慢改变着代表“土”之厚重沉凝的黄色区块；看到了代表“木”之生发绵延的青色丝线，如何在其他法则的夹缝中顽强延伸……
这是构成世界的基础法则，它们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时刻处于动态的平衡、冲突、转化与共生之中。苏漾的混沌镜心微微旋转，自发地开始映照、解析这些基础的法则结构，如同最饥渴的学生，汲取着关于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知识。他对灵力、对术法、乃至对自身镜元为何能产生种种效果，都有了更加本质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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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观测井，果然名不虚传。
在初步适应了基础法则流的观测后，苏漾开始尝试将神识投向螺旋光带更深处。那里的光点更加密集，颜色也更加诡谲难明，代表着更加复杂、高阶，甚至可能相互冲突的复合法则。
他看到了代表“空间”的银色网格状脉络，时而稳定，时而轻微扭曲；看到了代表“时间”流逝的透明涟漪，几乎难以捕捉；甚至，他隐约感知到了几缕极其稀薄、却带着不祥灰暗色彩的细流——那似乎是“死寂”或“终结”法则的显化，与冥河之力同源，但更加稀薄和原始。
就在他的神识谨慎地掠过一片由扭曲的暗紫色与亮银色光点剧烈纠缠的区域时（那似乎是某种“侵蚀”与“守护”法则激烈对抗的显化），混沌镜心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预警！
不是针对他正在观察的法则流，而是指向了观测井的“井壁”——也就是那构成螺旋光带边界的、由装置本身力量形成的无形屏障之外！
在镜心刹那的“映照”下，苏漾“看”到，在观测井那正常运转的、璀璨的法则流光之下，更深邃、更接近“井底”的黑暗区域，似乎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断层”与“瘀塞”。
那些“断层”处的法则流动异常滞涩，光点黯淡，甚至出现诡异的逆向旋涡。而“瘀塞”处，则堆积着大量浑浊的、难以解析的灰黑色光斑，它们仿佛具有污染性，缓慢地侵蚀着周围正常的法则脉络。
最让苏漾心神剧震的是，他在一处较大的“瘀塞”核心，隐约“看”到了一个极其黯淡、却让他灵魂发冷的模糊轮廓——那轮廓，与他在万镜回廊中，“晦影碑”光滑表面倒映出的、那些阴影蠕动的轮廓，有几分神似！而且，这轮廓似乎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搏动？如同一个沉睡在法则深井中的、充满恶意的“心脏”！
这是什么？！观测井的故障？还是……深水城，或者说这片区域法则底层，早已存在的“病灶”？！
苏漾猛地收回神识，意识回归平台，额头渗出细密冷汗，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了？”一直关注着他的莫里斯大师立刻问道，眼神锐利，“是不是观测到高阶复合法则，心神负荷太大了？我就说不能太深入……”
“没什么，只是有些法则冲突的景象比较……冲击心神。”苏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没有说出实情。那景象太过诡异和骇人，在没弄清真相和确保自身绝对安全前，他不能贸然透露。而且，莫里斯大师和研究院，是否对此一无所知？
“正常正常！”莫里斯大师不疑有他，反而安慰道，“那些高位法则的显化，有时候确实会带来强烈的精神冲击。第一次观测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回去好好休息，消化一下今天的收获。”
返回静思居的路上，苏漾沉默不语。埃伦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但并未多问，只是护送他安全返回。
关上静思居的门，苏漾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坐下。
观测井深处的“瘀塞”和那个模糊的阴影轮廓……晦影碑……冥河祭司……镜核碎片……还有之前感应到的研究院深处的隐晦波动……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似乎开始串联。
深水城，这座悬浮于镜海之上的钢铁堡垒，其光鲜亮丽、固若金汤的表象之下，恐怕早已被某种难以察觉的“阴影”或“病灶”所侵蚀。这病灶可能与归墟、与冥河有关，甚至可能……与镜之传承的某些黑暗面或对立面有关。
而他，带着混沌镜心和镜核碎片来到这里，是偶然，还是某种必然？是解决问题的钥匙，还是……下一个被侵蚀的目标？
他摊开手掌，一点混沌色的镜光在掌心幽幽亮起，映照着他凝重而坚定的眼眸。
无论如何，他必须更快地变强，更快地弄清楚这一切。
风暴，或许并非只来自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