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战城的天空，似乎永远蒙着一层灰铁色的阴霾，那是无数防御阵法与终日不散的肃杀之气共同作用的结果。自地下龙吟与庞青云叛变事件后，这种压抑感更重了几分，连空气中都仿佛飘荡着一股无形的焦灼。
云溪别院的练武场上，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张稀哲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着晶亮的汗珠，肌肉线条随着每一次刺、挑、扫、砸的动作而虬结起伏，充满了力量感。惊蛰枪在他手中已不再是冰冷的兵器，而是手臂的延伸，意志的承载。暗金色的枪芒与赤红煞气交织缠绕，时而凝练如针，点破虚空；时而泼洒如瀑，笼罩四方。
他的对手是凌若虚带来的一位皇室供奉，名为雷烈，金丹中期修为，精擅刀法，势大力沉。两人并非生死相搏，而是切磋喂招，但激荡起的劲风依旧吹得场边沙尘飞扬，阵法光幕涟漪阵阵。
“好小子！刚入金丹就有这份掌控力！”雷烈一刀格开张稀哲刁钻的侧刺，忍不住赞道。他的厚背大刀每次与惊蛰枪碰撞，都感觉对方的枪劲并非单纯的刚猛，更有一股钻透般的锐利和沉重的镇压感，让他这个老牌金丹都感到气血微浮。
张稀哲不答，眼神专注无比。他在适应金丹期的力量，更在体会惊蛰枪传来的那股新生的、仿佛带着龙威的战意。他能感觉到，枪身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每一次全力催动，枪尖都会微微发热，与金丹表面的“龙鳞”纹路遥相呼应，隐隐有低沉如龙吟的颤鸣从枪身内部传出。
“注意了，雷供奉！”张稀哲低喝一声，身形骤然一顿，随即如同绷紧的弓弦释放，惊蛰枪化作一道暗金色的螺旋电光，枪未至，那股一往无前、破灭万法的惨烈枪意已然笼罩了雷烈周身！
惊蛰——贯日！
这是他在实战中领悟出的、结合了自身守护意志与破军枪意的一式杀招，脱胎于“破军”，却更加凝聚，更具穿透性。
雷烈脸色一变，不敢怠慢，双手握刀，周身雷光闪烁，刀锋上凝聚出噼啪作响的紫电，猛然上撩，正是其得意绝学“雷动九天”的起手式。
轰！
枪尖与刀锋对撞的中心，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和沉闷的巨响！狂暴的气浪将地面铺设的玄钢板都震得翘起！雷烈闷哼一声，噔噔噔连退三步，握刀的手臂微微发麻，刀身上的雷光都暗澹了几分。而张稀哲也被反震之力推得向后滑出丈许，但持枪的手稳如磐石，眼中精光更盛。
“好枪法！好意志！”雷烈收刀，畅快大笑，“后生可畏！这一枪，寻常金丹中期怕都接不下来！”
张稀哲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抱拳道：“雷供奉承让了。晚辈尚需磨砺。”
他知道，自己虽然金丹品质特殊，枪法意志也足够坚韧，但毕竟初入此境，真元总量和对力量的精细操控，比起雷烈这种积累深厚的老牌金丹还有差距。实战，尤其是与不同风格高手的切磋，是他快速巩固境界、弥补短板的最好途径。
结束晨练，张稀哲回到赵菁曦房中。赵菁曦正披着一件宽松的锦袍，站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岳昆仑派人送来的卷宗。他的气色又好了许多，虽然修为远未恢复，但那双眼睛已恢复了鹰隼般的锐利，正快速浏览着关于庞青云参余党羽审讯结果的报告，以及各地汇总来的、关于幽冥道近期活动异常的情报。
“稀哲，来看看这个。”赵菁曦没有回头，将卷宗递给他。
张稀哲接过，快速翻阅。审讯结果显示出庞青云的贪婪与短视，他主要是被幽冥道以稀有资源和突破瓶颈的魔道秘法诱惑，加之本身对岳昆仑掌权的不满，才一步步沦为棋子。但他级别不够，对幽冥道的核心计划知之甚少。倒是各地情报汇总显示，近一个月来，西部边境数个中小型修真城镇和凡人村落，接连发生人口大规模失踪或离奇死亡事件，死状诡异，精血干涸，疑似被某种邪恶仪式献祭。
“血祭……”张稀哲眉头紧锁，想起了苏暮雨转述的、地下祖龙灵光提到的幽冥道“血祭坛”。
“不错。”赵菁曦转身，目光凝重，“幽冥道正在加速某种邪恶仪式的准备。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或者一座流云战城。这些血祭，很可能是在为那个所谓的‘九幽蚀界大阵’，或者……唤醒更可怕的东西积蓄力量。”
他走到桌边，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个发生惨剧的地点，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大致围绕黑煞渊和流云战城区域的弧形：“他们在编织一张网，一张以生灵鲜血和魂魄为丝线的大网。流云战城，既是他们要拔掉的钉子，也可能……是他们选定的、下一个大型祭坛的位置。”
张稀哲心中一寒：“那我们……”
“不能坐以待毙。”赵菁曦斩钉截铁，“前往坠龙渊寻找龙魂晶和净化魔种之物，刻不容缓。只有稳住地下封印，解除玄诚子前辈的威胁，我们才有更多的力量应对幽冥道的正面攻势。赤阳子长老和岳城主已经在遴选人手，制定路线。你，必须去。”
张稀哲毫不犹豫：“我去！”
“不止你。”赵菁曦看着他，“苏姑娘是关键，她能与地下灵光沟通，或许在坠龙渊那种真龙陨落之地，她的能力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李依依公主代表皇室，也需要有人护卫，同时她手中掌握的资源和情报渠道对队伍至关重要。皇室供奉凌若虚前辈会作为领队之一，赤阳子长老则需坐镇战城，与岳城主一同防备幽冥道偷袭，并尝试稳住地下裂缝。”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此去坠龙渊，路途遥远，凶险未知。那里不仅是上古战场遗迹，环境恶劣，空间紊乱，更可能有因龙族陨落而滋生的各种诡异生物和残留禁制。而且，幽冥道绝不会坐视我们取得龙魂晶，半路截杀，甚至提前在坠龙渊布局，都是极有可能的。”
“我明白。”张稀哲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战意，“无论如何，龙魂晶必须拿到手。”
……
与此同时，城主府地下深处的密室内，气氛同样紧张。
岳昆仑、赤阳子、凌若虚，以及几位精通阵法和地脉学的供奉，正围绕着一座复杂的沙盘。沙盘以法术模拟出流云战城及周边数百里的山川地貌，其中战城核心处，一点微弱的金红色光点正在缓慢闪烁，光点下方，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裂隙如同发丝般延伸，周围土黄色的地脉之气如同枷锁般缠绕其上，但那些“枷锁”的光芒，明显比周围的地脉要暗澹、稀薄许多。
“根据苏姑娘带回的信息和我们多次的联合探测，可以确定，这道九幽裂缝虽然被祖龙灵光镇压了无数岁月，但其侵蚀从未停止。灵光力量不断消耗，裂缝虽未扩大，但封印已然松动。昨夜又有一次轻微的地脉波动，裂缝的活跃度上升了百分之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阵法师语气沉重地汇报。
“百分之三……”赤阳子盯着那细微的黑线，眉头紧锁，“若找不到龙魂晶或地脉灵乳补充灵光，按照这个消耗速度，最多三个月，裂缝的封印就可能出现缺口。届时，无需幽冥道大举进攻，只需他们在外稍加引动，就可能让大量幽冥死气和低阶魔物渗透而出，从内部瓦解战城防御。”
岳昆仑脸色铁青：“战城的防御大阵，核心便与地脉相连，一旦地脉被幽冥死气污染，大阵威力将十不存一！必须赶在裂缝失控前，带回龙魂晶！”
“坠龙渊的位置，已经通过天机阁提供的古老星图和地脉图谱交叉印证确定，在西北方向约十五万里外，靠近‘绝灵荒漠’与‘古战场废墟’的交界地带。”凌若虚指着沙盘上遥远的一处标记，“那里空间极不稳定，常规传送阵无法直达，大型飞舟也难以穿越某些紊乱的空域。最稳妥的方式，是乘坐专门加固过的中型飞梭，低空穿越部分危险区域，再在边缘地带徒步进入核心区。”
“队伍组成呢？”赤阳子问。
“初步定为七人。”凌若虚早有腹案，“我带队，负责全局和应对元婴级别威胁。张稀哲，新晋金丹，战力强横，意志坚定，可担当先锋。苏暮雨，关键感应者，需重点保护。李依依公主，代表皇室，且龙鳞骨片或许在某些场合有奇效。此外，还需一名精通阵法和破除禁制的修士，一名擅长疗伤和辨识灵物的丹师，以及一名熟悉西北地理和应对荒漠、古战场环境的向导。”
“人选可有了？”
“阵法禁制方面，离尘长老可担此任，他虽主修剑道，但对阵法颇有研究，且经验丰富。丹师，木长老最为合适。向导……”凌若虚略一沉吟，“战城巡弋军的副统领，厉锋，金丹初期，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修士，其家族世代在边境活动，对绝灵荒漠和古战场边缘地带极为熟悉，且忠诚可靠。”
赤阳子与岳昆仑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点了点头。这个配置，兼顾了战力、功能性和必要性，算是目前能拿出的最佳组合。
“物资方面，皇室会提供一艘经过特殊炼制的‘破云梭’，防御和速度都属上乘，并配备足够的灵石和战斗、疗伤物资。”凌若虚继续道，“另外，公主殿下已传讯皇室，会加急调拨一批针对幽冥道和邪祟有特效的符箓与法器。”
“好！事不宜迟，三日内完成所有准备，即刻出发！”岳昆仑拍板定下。
……
就在流云战城紧锣密鼓筹备远征之时，黑煞渊深处，幽冥圣殿的偏殿内，一场邪恶的仪式正在进行。
殿内没有灯火，只有中央一座由白骨和黑玉垒砌而成的祭坛，散发着惨绿的光芒。祭坛周围，跪伏着数十名身着黑袍、气息阴冷的幽冥道修士，他们低声吟唱着拗口诡异的咒文，声音汇聚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祭坛之上，漂浮着数十个半透明的光球，每个光球内部，都封印着一个痛苦扭曲、面容惊恐的凡人魂魄！这些魂魄是从附近被血洗的村落中掠夺而来。
幽冥圣女站在祭坛前，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一点。
噗！噗！噗！
那些光球接连破碎，内部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叫，被祭坛的力量强行抽离、碾碎，化作最精纯的魂力与怨念，混合着下方阵法中涌出的、粘稠如血浆的幽冥之力，缓缓注入祭坛中心一枚悬浮着的、核桃大小、不断搏动的暗红色肉瘤之中。
那肉瘤仿佛一颗丑陋的心脏，表面布满紫黑色的血管，随着魂力与幽冥之力的注入，它搏动得更加有力，颜色也愈发深邃暗红，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甜腻与腐朽的诡异气息。
这就是“蚀心魔种”的培育母体。
良久，仪式结束。祭坛光芒暗澹，那枚暗红肉瘤似乎“成熟”了一些，表面血管微微蠕动。
一名负责仪式的金丹长老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肉瘤收入一个贴满符箓的玉盒中，恭敬地呈给幽冥圣女。
幽冥圣女接过玉盒，神念探入感知，满意地点了点头：“纯度尚可。下一批‘载体’准备好了吗？”
“回圣女，已在战城外三个隐秘据点准备好了三百名‘纯净者’，皆是心志不坚或有所求的低阶散修和凡人。”另一名长老回答道。
“很好。”幽冥圣女声音空灵而冰冷，“将‘蚀心魔种’的子种，通过‘净水’或‘灵食’，悄无声息地送入这些载体体内。无需立刻激发，让它们潜伏、生根、发芽……待时机成熟，我要让流云战城内，处处都是我圣族的眼睛和手臂。尤其是……那支即将出发去坠龙渊的小队。”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圣殿的阻隔，看到了流云战城忙碌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去吧，我的‘种子’。让猜忌、恐惧、贪婪和背叛，在人类之中，绽放出最妖艳的花朵。”
……
三日后，流云战城东侧起降平台。
一艘长约十丈、线条流畅、通体呈现暗青色、表面铭刻着风云与破甲符文的飞梭，静静停泊。这便是皇室提供的“破云梭”。
凌若虚、张稀哲、苏暮雨、李依依、离尘长老、木长老，以及那位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背负着一柄奇形弯刀的向导厉锋，已齐聚梭前。岳昆仑、赤阳子、赵菁曦等人前来送行。
赵菁曦拍了拍张稀哲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保重，把东西带回来。”
张稀哲重重点头：“曦哥儿，你也保重，等我回来。”
李依依与苏暮雨也向赵菁曦和赤阳子等人告别。
“一切小心，若有变故，以保全自身为要。”赤阳子郑重嘱咐凌若虚。
凌若虚肃然颔首：“赤阳兄，岳城主，战城就拜托二位了。”
众人依次登上破云梭。舱门缓缓闭合，阵法光芒亮起，破云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缓缓升空，随即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朝着西北天际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中。
赵菁曦目送飞梭消失，久久不语，眼中有着深深的牵挂与隐忧。
赤阳子收回目光，对岳昆仑道：“我们也该行动了。立刻启动‘地脉加固预案’，同时……全城秘密筛查，尤其是最近半月入城的所有人员，以及……水源和粮食物资供应渠道。我有种预感，幽冥道不会让我们安心等待的。”
岳昆仑眼神一厉：“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流云战城的命运，与那支飞向遥远绝地的队伍，就此紧密相连。一边是固守待援，暗藏杀机；一边是远赴险境，前途未卜。而幽冥道的阴影，早已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蔓延至两者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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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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