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龙渊的归途,比来时更加沉重而艰难。
玄诚子强行压制着内腑的伤势,以残存法力撑起清光护罩,带领众人穿行在灰雾与戾气之中。他脸色灰败,气息远不如前,每一步都显得异常吃力。元婴修士的含怒一击以及最后强行激发精血催动拂尘,让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清虚与玉明两位长老亦是伤痕累累,真气消耗过度,只能勉强护住队伍两翼,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袭击。三名皇城司暗卫折损一人,剩余两人也带着不轻的伤势,沉默地承担着探路与断后的重任。
张稀哲背着昏迷不醒的苏暮雨,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实。惊蛰枪被他负在背后,枪尖偶尔划过岩石,带起一溜火星。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不仅是因为苏暮雨的重量,更是因为体内近乎枯竭的真气和不断袭来的疲惫感。但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停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把暮雨姐平安带出去。
李依依紧紧跟在张稀哲身旁,一手紧握着那枚光华略显黯淡的龙鳞骨片,另一只手不时帮张稀哲擦拭额角的汗水,或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她原本明媚的眼眸中多了几分血丝和坚毅,经历了疑冢中的生死一线,这位一直被保护在象牙塔中的公主,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苏暮雨伏在张稀哲背上,依旧昏迷不醒。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眉心紧蹙,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强行引动周天星辰衍道仪,尤其是最后引导星斗大阵封印元婴修士,对她的神识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透支。若非玄诚子那枚珍贵的凝神丹吊住了一丝元气,后果不堪设想。即便在昏迷中,她袖中的星核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温凉气息,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滋养着她干涸的识海。
队伍沉默地前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时虽险,却怀揣希望与探寻之心;归时虽得获至宝(云机子的玉简与木盒),却损兵折将,更背负了幽冥道元婴修士逃脱和那疯狂宣言带来的沉重压力。
“前方有动静!”一名在前探路的暗卫突然压低声音示警,身影迅速隐入一块巨岩之后。
众人立刻停下,屏息凝神。玄诚子强提精神,神识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前方延伸。然而,此地混乱的磁场和浓郁的戾气严重干扰了神识的探查,他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前方山谷中传来阵阵能量碰撞的波动,以及……熟悉的幽冥死气!
“是幽冥道的人!他们在与人交手!”玄诚子脸色一沉。
难道还有别的势力也进入了坠龙渊?还是说……幽冥道在此地还有别的图谋,此刻正与人冲突?
“绕过去?”清虚长老提议,他们现在状态极差,实在不宜再卷入任何争斗。
玄诚子略一沉吟,摇了摇头:“过去看看,小心隐匿。若是其他正道同道遭袭,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若是幽冥道内讧……或可渔翁得利。”
在玄诚子的带领下,众人借助嶙峋怪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波动传来的山谷摸去。
靠近山谷边缘,藏身于一片乱石之后,谷内的情形映入眼帘。
只见山谷中,约莫七八名身着各色服饰、但皆气息不弱的修士,正结成战阵,苦苦抵挡着三名黑衣人的攻击。那三名黑衣人,正是之前跟随黑煞长老进入疑冢的其中两人,以及一名未曾见过的、手持哭丧棒的金丹中期修士!他们显然是在逃离疑冢后,在此与这支不明来历的队伍遭遇了。
而那支被攻击的队伍,看其服饰和功法路数,赫然是三大正道宗门之一——天剑门的弟子!为首的一名中年剑修,已有金丹初期修为,剑法凌厉,但在两名金丹后期和一名金丹中期邪修的围攻下,已是左支右绌,身上多处挂彩,其余弟子更是死伤惨重,只能凭借剑阵勉强支撑。
“是天剑门‘烈阳剑’赵乾师兄!”玉明长老认出了那名中年剑修,低呼一声,“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是碰巧遭遇了。”玄诚子目光锐利,迅速判断着局势,“幽冥道这三人心狠手辣,天剑门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出手!”
尽管己方状态糟糕,但正道宗门同气连枝,见死不救有违道义。而且,若能留下这几名幽冥道修士,或可拷问出更多情报。
“清虚,玉明,随我缠住那两个金丹后期!暗卫和张小友,伺机救援天剑门弟子,对付那个金丹中期!”玄诚子迅速下达指令,尽管伤势沉重,但他依旧是此行的主心骨。
“是!”
话音未落,玄诚子已率先冲出,拂尘化作一道流光,直取那名手持哭丧棒的金丹中期修士!他选择先解决相对较弱的一环,为救援天剑门弟子创造机会。
清虚与玉明长老也同时出手,剑气与法诀分别攻向另外两名金丹后期邪修。
突如其来的援手让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那三名幽冥道修士显然没料到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而且来的还是刚刚在疑冢中交过手的“熟人”!他们又惊又怒,尤其是看到玄诚子虽然气息不稳,但威势犹在,更是心生忌惮。
“是你们?!”那名手持哭丧棒的邪修惊怒交加,挥棒格挡玄诚子的拂尘,却被震得连连后退。
天剑门众人绝处逢生,精神大振。“是玄诚子供奉!诸位同道,杀!”烈阳剑赵乾怒吼一声,剑光大盛,奋起余勇反击。
张稀哲将苏暮雨小心安置在一块巨石后,对李依依道:“公主,你照顾好暮雨姐!”随即抓起惊蛰枪,如同下山猛虎般冲入战团,直取那名被玄诚子逼得手忙脚乱的金丹中期邪修!他虽然真气所剩无几,但惊蛰枪自带煞气,枪法又是赵菁曦亲传,一时间竟也将那邪修缠住。
两名皇城司暗卫则如同鬼魅般游走,专门袭杀那些围攻天剑门弟子的幽冥道低阶修士,缓解了天剑门弟子的压力。
战斗再次变得激烈。玄诚子以一敌二,强行压制着两名金丹后期邪修,但他伤势被引动,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是在透支本源。清虚和玉明长老也是拼尽全力,才勉强挡住对手。
张稀哲与那名金丹中期邪修打得难解难分,他完全是凭着一股狠劲和惊蛰枪的锋利在支撑,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襟。
李依依躲在巨石后,看着眼前惨烈的厮杀,心急如焚。她看着昏迷的苏暮雨,又看着浴血奋战的张稀哲和苦苦支撑的玄诚子等人,一股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紧紧握着龙鳞骨片,试图将自身微弱的灵力注入其中,但那骨片只是微微发烫,并未有更多反应。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名与张稀哲交手的金丹中期邪修,眼见久攻不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哭丧棒上!哭丧棒顿时黑光大盛,幻化出无数扭曲的鬼影,发出摄魂魔音,向着张稀哲和附近的天剑门弟子笼罩而去!
这魔音直攻神魂,张稀哲只觉得头脑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动作瞬间迟滞!一名天剑门弟子更是直接抱头惨叫,七窍流血!
“稀哲小心!”李依依失声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巨石之后,昏迷中的苏暮雨,眉头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袖中的星核碎片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星辰之力,不受控制地自她体内逸散而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星辰之力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安抚、净化的气息。
魔音形成的鬼影在触及这股星辰之力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惊恐的尖啸,迅速淡化、消散!那摄魂魔音的效果也被大幅度削弱!
张稀哲只觉得脑中的剧痛骤然减轻,虽然依旧眩晕,但已然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怒吼一声,惊蛰枪如同毒龙出洞,带着他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刺入了那名因法术被破而愣神的邪修胸膛!
“噗嗤!”
枪尖透背而出!
那邪修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枪杆,眼中生机迅速消散。
与此同时,玄诚子也抓住两名对手因同伴陨落而瞬间分神的时机,拂尘猛然爆开万道清光,如同星河倒卷,将两名金丹后期邪修强行逼退,随即大喝一声:“撤!”
他不再恋战,身形一闪,来到张稀哲身边,抓起他和那名邪修的尸体,又卷起苏暮雨和李依依,化作一道清光,向着山谷外疾驰而去!清虚、玉明长老和两名暗卫也立刻摆脱对手,紧随其后。
天剑门众人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在赵乾的带领下,迅速脱离战场,向着另一个方向退去。
那两名金丹后期邪修又惊又怒,想要追击,但顾忌玄诚子可能还有后手,加之自身消耗也不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灰雾之中。
……
数日后,伤痕累累的一行人,终于狼狈不堪地走出了坠龙渊的范围,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官道附近。
玄诚子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淤血,盘膝坐下,立刻开始运功疗伤,脸色金纸一般。清虚、玉明长老和两名暗卫也各自寻地调息,伤势不容乐观。
张稀哲几乎虚脱,靠在一棵大树下,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依旧渗着血。
李依依则寸步不离地守着依旧昏迷的苏暮雨,用沾湿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她额头的虚汗,眼中充满了担忧。
那名天剑门的金丹剑修赵乾,带着残余的几名弟子,在一旁警戒,脸上充满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次多亏玄诚子供奉和诸位同道出手相救,否则我天剑门此次前来探查坠龙渊异动的弟子,恐怕要全军覆没了。”赵乾对着调息中的玄诚子深深一礼,又对李依依和张稀哲拱手致谢。
李依依勉强笑了笑:“赵师兄不必多礼,同为正道,理应相互扶持。”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苏暮雨,犹豫了一下,问道:“赵师兄,你们天剑门为何会来到这坠龙渊?”
赵乾叹了口气:“不瞒公主殿下,约莫半月前,宗门内观测到坠龙渊方向有异常强大的幽冥死气爆发,疑似有元婴邪修活动,故派我等前来查探。不料刚进入外围不久,便遭遇了那三个幽冥道妖人,他们不由分说便动手……唉,若非遇上你们……”
幽冥死气爆发?元婴邪修活动?李依依和刚刚缓过一口气的张稀哲对视一眼,心中了然,那恐怕就是黑煞长老他们在疑冢内活动,或者试图布阵时引发的动静。
看来,幽冥道在坠龙渊的活动,早已引起了正道宗门的注意。只是他们行动更为隐秘,也更早地触及了核心。
休息了半日,待玄诚子勉强压下伤势,能够行动后,一行人不敢再多做停留,雇佣了附近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神京返回。
马车颠簸,苏暮雨在途中偶尔会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呓语,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梦境,但始终没有醒来。李依依发现,她袖中那块石头,温度时高时低,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共鸣。
张稀哲的伤势在丹药作用下稳定下来,但依旧虚弱,他抱着惊蛰枪,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中少了往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稳。这一路的生死历练,让他真正意识到了修行界的残酷和自身实力的不足。
玄诚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他手中摩挲着从云机子疑冢中带出的黑色木盒,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神京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并非安稳的休憩。
就在他们抵达神京城门之时,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皇城司密探匆匆上前,在玄诚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玄诚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看向马车内昏迷的苏暮雨,又看向一脸茫然的李依依和张稀哲,沉声道:“立刻进宫!陛下有要事相商!”
“神京……出事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归途的终点,似乎并非风平浪静,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