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承途借宿村
离开临河集的那日,晨露还凝在路边的狗尾草上,颗颗晶莹如碎玉,沾着夜的清寒,在熹微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银辉。杨欢循着田埂往南走,布履轻踏在带着潮气的泥土上,留下浅浅的脚印。田埂两旁的麦田已褪去青涩,满眼都是沉甸甸的金黄,饱满的麦穗压得麦秆弯了腰,像极了弯腰劳作的农人。风一吹,便掀起层层金浪,从田埂这头漫向天际,裹挟着麦芒特有的清香扑在脸上,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让人鼻尖发痒。
她走得不快,沿途皆是乡野景致。偶尔能看见几只灰雀落在麦秸上,啄食着零星的麦粒,被脚步声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的林带。田埂边的沟渠里,清水潺潺流淌,映着天光云影,几株不知名的野草贴着渠边生长,开着细碎的淡紫色小花,为这金黄的世界添了几分点缀。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晨雾渐渐散去,远远望见一片错落的土坯房,青灰色的屋顶炊烟袅袅,在晨光里晕开淡淡的暖意。房檐下挂着一串串晒干的玉米棒子,金黄饱满,像一串串倒挂的灯笼;村口的老柳树粗壮遒劲,枝条垂到澄澈的水面,随风轻轻摇曳,搅碎了水中的倒影;几只白鹅挺着脖颈,在溪水里悠闲凫游,时不时发出几声“嘎嘎”的鸣叫,划破了村庄的宁静——这便是柳溪村了。
此时恰逢麦收时节,正是农人们最忙碌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东方才泛起鱼肚白,村里的土路上已响起了镰刀碰撞的脆响,还有村民们低声的交谈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晨曲。男人们大多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被晨光晒得泛着油光,汗珠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淌,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他们腰间系着粗布汗巾,时不时抬手擦一把额角的汗水,一弯腰、一扬手,锋利的镰刀便带着“唰唰”的声响,割倒一片麦子,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常年劳作练就的娴熟。
女人们则头顶着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她们怀里抱着捆好的麦捆,麦芒刺得胳膊发痒,却毫不在意,脚步匆匆地往地头的板车上送,一趟又一趟,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就连半大的孩子,也提着小竹篮跟在后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捡拾着地里掉落的麦穗,哪怕只捡到一两支,也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日头渐渐升高,转眼到了正午。毒辣的阳光像火烤似的,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晒得人脊背发烫,头晕目眩。地里的土块都被晒得发白起壳,用脚一碾便碎成粉末,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麦秆混合的灼热气息。可田地里的人们没有一个敢停下歇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放慢。
杨欢站在田埂边,静静看着眼前这忙碌而艰辛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起自己一路漂泊,从仙山到凡间,历经风雨,身上的盘缠早已所剩无几,如今连果腹的食物都成了难题。看着农人们挥汗如雨的模样,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成形。
她循着村里的小路,打听着找到了村老的家。村老的院子不大,墙角堆着几捆刚割的麦子,带着新鲜的麦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把麦穗,熟练地搓着麦籽,麦粒从指缝间滚落,落在身前的竹筐里,发出“簌簌”的声响。
村老抬眼望见杨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着一身素色布衫,虽有些风尘仆仆,却难掩眉眼间的清秀。再看她的双手,细皮嫩肉,没有一丝老茧,一看就不是干过农活的人。村老便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坚决:“姑娘,你这身子骨哪能经得起割麦的累?我们村里人手够,你还是去别处寻住处吧。”
杨欢却不肯走,她深吸一口气,从院角拿起一把靠墙放着的镰刀。那镰刀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有些生疏,她学着村民的样子握住刀柄,手指微微用力,虽动作生涩,甚至有些笨拙,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老伯,我身子骨能扛住,只求您让我留下,我帮着割麦,换口饭吃、找个地方落脚就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恳切,望着村老的眼神里满是期盼。村老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又看她孤身一人实在可怜,想起这麦收时节确实辛苦,多个人手也能多分担些,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缓缓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