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叶家人,生来双腿有疾,不能行走。眾多医师,年復一年的检查,却又发现他的双腿经络、穴道完好无损,並不无病根存在。
隨著年龄增长,他也如同正常人一样长大,每天看著窗外的风景,对他来说每一个在窗外的孩子,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不能行走的他,如同树木一样日日枯坐,冥想以思考人生。无人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狠狠的捶打著双腿,他恨这两条腿。他恨他们完好无缺,却又一无是处的嘲笑了自己这么多年,他恨这条腿带给他的各种“同情”,那种嘘寒问暖让他如坐针毡,他喜欢独处。
距离叶家千万里之外的一片榕树林中,树族的精灵们正在庆祝他们公主的诞生,在一片巨大的榕树枝包裹中,一朵兰即將迎来人生的重要一刻,在她独自生长了一百年之后,经歷了无数个日夜的成长,今天终於是积蓄起足够的能量去化形,暂时脱离大地母亲的怀抱,成为一株能走能跳的植物。
榕树爷爷大极了,他南边的根采来了云梦的莲,东边的枝带回了扶桑的叶子,西边的叶拖回了瑶池的桃子,北边的干捎回了人参的须子。
於是森岭的精灵们,用云梦的莲给公主纺织了裙子,用扶桑的叶子做了香囊,里面装了人参和蟠桃。等到兰苞终於开放的那一刻,一个如梦之海的泪珠般美丽的姑娘正睁著好奇的眼睛从朵里看著这个世界。
幽兰公主刚开始如同拇指姑娘一样,整天绕著榕树爷爷的枝干飞,可是总也飞不到尽头。万年青叔叔是榕树爷爷安排跟著公主的,他也是一株植物,比公主大了好些年岁。
白天,幽兰公主踩著叶子在森林里飞舞,晚上就在莲裙子的苞里休息,在榕树爷爷和森林伙伴的照顾下,也开始慢慢的长大。
在云梦泽的某处,那个不能走的少年注意到门外湖中的那株双生莲,有一朵被摘走了,他真羡慕那朵莲,能够受到青睞,被人捧著去看那万千世界。於是他长久的注视著剩下的那朵,即將开放的,等到开放的那一天,也许也是被人採摘的那一天。
每日的枯坐与观望,那朵莲已经印在了他心里,恍惚间可以看见自己把莲捧在手心里。他看透了重重瓣,看见了粉白的瓣、嫩黄的蕊,蕊中似乎有个幽兰的仙气飘飘的姑娘在跳舞,出濯看著她每天都飞来飞去的忙活自己的事情,她向遇到的每一颗树问好,向每一只小鸟打招呼,那么的自由快乐。
他也拿起了那只竹笔,从此他每天除了写字看书,又多了一件事情,画那朵和中的精灵。他想像著那朵开的模样,每日都有画成,每日都有新的想法。
在长久的注视中,他正发生著变化,眉峰间的暮气渐渐消退,这是不容易被外人察觉的。於此同时他主动屏蔽的听觉正在恢復,他可以听的很远,那些字眼又开始可以听见,“三公子、残疾”,这些原先刺伤他的暗箭,都被那抹幽蓝遮盖住了,这样他就可以听见吹过那朵的风,落到那朵上的雨。
幽兰公主一天一天的长大,原先只有拇指大小,现在已经如同骨朵的美丽,她震动一下的翅膀,整片树林都为她鼓掌。现在她每天拿著榕树爷爷给她的种子,飞翔在森林的每一个方向,为种子们找到合適的土壤,为他们播种浇水,她也请鸟儿们仔细的照看这些树种,当心虫子吃了。
某一天,在她接近云梦泽的一个夜晚,万年青叔叔捧著骨朵坐在水畔,小公主在骨朵的房子里,突然看见了另一朵相似的,开的岸边有一个“人”(这是爷爷教的,这样的东西叫人,喜欢砍树),只是看不清楚这个叫做人的东西这么晚了还在干嘛?於是她就这样注看著,看著睡著了。
“万青叔叔,爷爷说我的荷衣服是从云梦泽带回来的,就是这里再往南边吗?”
“是。”
“那,摘了这朵好看的,那边的人不心疼吗?”
“疼。”
“那他们不可怜吗?”小公主想起了昨天晚上看见的那朵,和那个人,那个人是因为被摘了而蹙眉吗?
“不。”
“我想去。“
万青微微皱眉,来到附近的一棵树前,一只手掌抚摸著树干。不一会儿树上浮现了榕树爷爷愤怒的脸。
“万青!!!你还有没有树性,还有没有孝心,不远万里的叫我过来,你知不知道,我正在吃土呢,那可是上好的五色土,说不定是女媧娘娘补天遗留下来的,耽误了我时间你担待的起吗,你说,你说,你说啊。”爷爷吹鬍子瞪眼,把这颗树折腾的手舞足蹈。
“爷爷,我想去云梦泽看那朵。
爷爷不说话了,看著万青叔叔,等了好些时候控制树枝化成一只手,猛的拔下万青叔叔的一根头髮,髮丝飞舞间变成一片碧绿的树叶,那顏色仿佛比一片树林还浓郁。然后刻上了一个个奇怪的符號,吹到了小公主身上,顿时如同千万根细丝包裹著小公主,化做一枚小小的蚕茧掛在万青的青丝上。
“万青叔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
“爷爷,再见。”
“等一下,榕树爷爷又叫停了我们。”接下来的话,小公主没有听清楚,她知道自己被封闭了五感,爷爷在交代万青叔叔一些事情。
许久之后,万青叔叔终於出发了。沿著水面缓慢的飞行,不时还可以看见湖上遇见一些船,那些船夫就像是看不见万青叔叔一样。他们抡开了圆圆的网罩在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然后小公主也看见了一些站在“剑“上飞行的人,他们都是人,喜欢砍树的人。所以小公主並不喜欢“人”。不一会儿他们就被万青叔叔超过了,他们也没有发现我们。
但是小公主又想起了那个湖畔窗边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他那么长久的注视著那朵莲,如果自己这朵没有被摘走,他会不会不那么伤心。
直到晚上,还在飞行,万青叔叔降低了速度,小公主感觉大概比白天那群人快一点点而已。但是万青叔叔似乎让飞行变得静悄悄,一点风声都没有。
“睡。”
蚕茧中,骨朵里,小公主也学著万青叔叔的声音。
“好。”
万青看看幽兰,难得的笑了。幽兰这是第一次看见万青叔叔笑,似乎连空气都温暖了。 正在她在脑海中刻下万青叔叔的笑脸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朵,那个“人”没有剑,与白天的人不一样,这一次她看清了那张脸,透过重重瓣
“文雅谦和。”她不自主的说到,文雅谦和是什么意思幽兰都不知道。只是爷爷在关於“人”的故事时候,说到有一个人“文雅谦和”而且不喜欢砍树,她觉得这个“人”,和爷爷描述的那个人很像很像。
那个少年人注视著那朵,似乎有些焦虑的看不透,落笔处已经有了莲瓣四十九,那朵的精神都被这副墨画攫取尽了。小公主觉得,那朵水墨的莲比自己红白的莲衣服还要美丽。
叶出濯,这是他的名字。昨天幽兰姑娘突然不见了,他画了好久的画也下不了笔了,没有了那一抹蓝,莲似乎都枯萎了。於是他想去看那朵是不是生病了,就这样想了好久,从白天想到黑夜,昏昏欲睡的他,眼中只有了那一朵莲。可是作为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打扰別人。出去看看那朵,意味著要告诉“侍剑”,她会满足我这“三公子”的无理要求。不不不,这样太麻烦。他学会了很多,自己已经是一个麻烦了,要求別人做的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是添麻烦。
已经是早上,侍剑从窗户缓缓飘了进来(叶家家规:家族內无危险时候能飞绝对不走,保持飞行状態,有助於提升自身对灵气的控制),双手托著一个盘子,带来了今早的饭食以及纸张。左边是今日习字纸张,中间是自己要求的绘画纸张,右边还有一枚纸鱼,一只纸雁。
“谢谢,卿尘。”
“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侍剑没有多说话,飘出窗外。开始在公子窗外习剑,公子行动不便,卿尘每天把习来的剑法练舞给公子看,已有三年。
今天公子似乎看格外得仔细,卿尘的剑舞的越发流水行云,前几月诸多不顺畅地方,今日逐节贯穿,进入忘我的境界。
出濯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不好意思无理的叫人停下,只好任她去舞剑。只是再好的剑法,对自己,又有什么用处呢?无非提醒自己不能行走,不能习剑而已。叶家三公子,不能习剑。
他看著的是湖中的那朵,那跳动的一抹蓝已经消失了好久,他看见那朵將要开了。开了,那抹蓝会回来吗?
卿尘舞剑完毕,窗外调整呼吸片刻,向自己挥一挥手,便缓缓飞离。
他拿起那只纸鱼和纸雁,突然纸鱼和纸雁活了过来,鱼儿摆著轻快的尾巴,钻到他的双臂之下,抬起了他的左手,又抬起了他的右手,出濯就这样张开双臂被鱼儿上下摇著作飞翔状,这一定是二姐的鱼信。那么纸雁就是大哥的了,大雁一声轻鸣,绕著出濯上下翻飞。
出濯准备先读大哥的信,於是他说:“大哥”。雁儿听到后,乖巧的站在头顶,大哥开始说信。
出濯吾弟:
见字如面。
兄近来一切安好,距上次发信已三月余,未知吾弟身体何如,字习何如,书读何如?弟虽生而有疾,然天命如此,不可妄自菲薄,不可闭目塞听,囿於一室之內,困於案几之前;宿嘆天道不公,夜恨身不完满,非男儿所为,更非叶家弟子所为。
弟甚聪慧,兄亦不及,读书习字之迅速,叶家诸多子弟,无出弟右者,若顾腿疾而失聪慧,岂非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因此弟有三不能:一曰不能不习书,二曰不能弃剑;三曰不能弃希望。
世人皆知叶家剑法卓然,岂知叶家剑法乃书法。叶家人,皆日日习字,不敢忘歇。兄虽在途,未敢荒废一日,知叶家先人用心之良苦,弟亦不可违。
若有困难,尽告於父,切莫怕麻烦,父虽不善言,然爱弟之心犹甚吾与妹。
兄虽有薄名,然不足道哉。如今世间行走,立志遍访名山大川,若得良医,愿三顾之。
愿弟早日祛疾,兄盼来信。
愚兄:叶剑麟
纸雁以大哥的口吻读完了全文后,还兴奋的鸣叫了几声。而后纸鱼,摆摆尾巴一飞而起,而后一个鱼摆尾就把纸雁扇到了桌子上,而后坐在出濯头上而后人模鱼样的开始说信。
三弟:
二姐已经六个月没有给你写信了,这一点肯定是比不上大哥了。我几乎都可以知道大哥肯定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之乎者也的一堆大道理。
二姐现在在金家“交流学习”,我在这边的一切情况都好,不需要弟弟你的掛念。
不出来不知道啊,原来真正有钱人家是这样的啊,在家里天天吃竹笋喝稀粥,这里啊,各种各样数不清的水果可以吃,以及只有在书里才见过的奇珍异兽,都能看得见。等我回来时候,一定多带一些给你看。
在金家这段时间,才知道叶家实在是有点儿闭门造车的意思,金家人广开天下商路,不仅与各个地方的人做生意,而且还把生意做到了人族以外,这里可以看见妖兽凶兽的妖骨,各种珍贵的药材,矿石,各种人族、妖族、甚至魔族的宝物都能看见。
金家的弟子倒是有趣的很,各个彷佛都是人来熟,反正是不会闷。
我现在很想念你和父亲,二姐知道多余的话,大哥已经说过了,你把他的信留著,如果他说的不对,就算打不过,我回来一定揍他。
叶剑眉
在纸鱼和纸雁斗嘴般的话语中,出濯看见了沉稳的大哥和活泼的二姐。上天夺走了我的双腿,却给了我这样的兄长和父亲。小时候起,他们就是我的双腿。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经常要去这儿,去哪儿,每一次都是他们背著。想起来我是在大哥和二姐的背上长大的。
出濯看到这里,想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