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后,轿车缓缓驶入一座庄园的大门。
庄园的规模并不算特别宏大,但处处都透着一股低调的精致,显然其主人的品味不凡。
车刚停稳,一名穿着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管家便迎了上来,躬敬地为他拉开了车门。“晚上好,莫林中校,欢迎您的到来。”管家的声音温和而有礼。
“晚上好。”
莫林点了点头,有些意外对方竞然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这座庄园的管家。”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法尔肯斯坦夫人吩咐过,如果您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
法尔肯斯坦夫人西西莉娅姐姐?
莫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环顾了一下这座雅致的庄园,心里顿时了然。
“原来这座庄园,也是法尔肯斯坦夫人的产业?”
“是的,中校阁下。”
管家回答道:
“只不过夫人平日里很少来这里居住,所以庄园会借给一些关系不错的生意伙伴,或者象今天这样,借给政府和军方举办一些重要的活动。”
莫林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感叹,这位顶级富婆的产业真是遍布帝国各地。
唉,终究是败给了资本
另一边,管家还在继续说道:“算算时间,夫人明天应该也会抵达科布伦茨,处理一些联合工业的事务“今晚的宴会,前来参加的宾客很多,恐怕会进行到很时晚我已经为您在二楼准备好了房间,您可以在这里休息,免去深夜返回军营的麻烦。”
“好的,多谢。”
莫林点了点头,这个安排倒也合适,于是他转身对送他来的那名陆军部司机说道:
“还请麻烦您再帮我跟克莱斯特少校他们带个口信,就说我今晚不回去了,让他们都好好休息。”“是,中校!”
等到司机走后,莫林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士们身着华丽的礼服,女士们则珠光宝气。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高级酒品混合的味道。
莫林一踏入大厅,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宴会厅里悠扬的音乐,似乎都在莫林踏入的那一刻停顿了半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象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门口。
一个如此年轻的陆军中校,本身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
更何况,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军服,被胸前那排密密麻麻、在水晶吊灯下闪铄着耀眼光芒的勋章,衬托得无比夺目。
尤其是衣领正中央,那枚独一无二的“蓝马克斯’,在这种灯光环境下更是显得极为显眼。就是弗里德里希·莫林!”
“真的是他!比报纸上的照片还要年轻,还要英俊!”
“他胸前的那些勋章我从没见过一个年轻人能佩戴这么多!”
人群中响起了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
莫林发现自己在离开军队环境后,对于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还是不太习惯。
不过他还是保持面色平静,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向了早已注意到他,并向他举杯示意的主人一一陆军部长法金汉将军。
“晚上好,将军。”莫林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晚上好,莫林中校。”
法金汉将军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他放下酒杯,上下打量了一下莫林,笑着说道:
“不必多礼,今天这里没有将军和中校,只有为帝国庆祝胜利的爱国者。”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莫林引向身边几位看起来地位不凡的“大人物’。
“来,我为你们介绍一这位就是我们帝国的骄傲,刚刚从巴黎前线凯旋的英雄,弗里德里希·莫林中校。”
简单的几句交流后,莫林也终于搞清楚了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
说白了,就是一场高级募捐晚会
法金汉将军把他这个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战斗英雄’拉过来当吉祥物。
就是为了让这些脑满肠肥的社会名流、大贵族和大商人们,在爱国热情的感召下,能更痛快地从口袋里掏钱,支持这场已经开始让帝国财政感到压力的战争。
“嗨呀,当完了牛马还要被拉来当鱼饵啊”
莫林心里自嘲了一句,脸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与那些大人物们一一碰杯。
“莫林中校,我敬您一杯!为了帝国,为了我们伟大的胜利!”一个挺着啤酒肚的钢铁大亨,满脸红光地说道。
“为了帝国。”莫林抿了一口酒,言简意赅。
很快,他就被一群“爱国者”们围在了中央。
他们一个个神情激动,高谈阔论,仿佛他们不是在后方安逸的庄园里喝着名酒,而是真的和莫林一起在巴黎城下冲锋陷阵过一样。
“中校阁下,我听说巴黎的亡灵堆积如山,是不是真的?”
一个看起来象是银行家的人,好奇地问道。
“传闻有些夸张了。”莫林微笑着回答。
“那埃菲尔铁塔倒下的时候,是不是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样,砸死了成千上万的亡灵生物?”另一个瘦高的贵族,一脸兴奋地比划着,问出了一个让莫林觉得既没营养又十分地狱的问题。“场面确实很壮观。”莫林含糊地应付着。
他不想跟这些人谈论战场的真实情况。
那些死亡、鲜血和恐惧,是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跟他们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更有一些地位较高的人士,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始大放厥词。
“说实话,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我真想亲自上战场,去砍下几个高卢人的脑袋!让他们也瞧瞧我们萨克森人的厉害!”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爵,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
莫林看着他那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心想:“就您这样,估计还没到前线,就得先累死在半路上。”这些大言不惭的“我上我也行”的言论,甚至让站在莫林身边的法金汉将军,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看向莫林,有些担心这位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年轻军官,会不会因为听不惯这些屁话,而做出什么激进的举动。
毕竟年轻人血气方刚,又是战功赫赫,有点脾气是正常的。
然而,法金汉却意外地发现,莫林脸上始终挂着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无论是面对愚蠢的问题,还是狂妄的吹嘘,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还能不时地附和两句,说一些“您说得对”、“帝国就需要您这样的人才”之类的场面话。这份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情绪管理能力,让这些“爱国者”们一个个都感觉自己得到了尊重,笑得合不拢嘴。
法金汉看着莫林的眼神,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他原本以为,莫林只是一个战术天才,一个优秀的指挥官
但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懂些别的东西。
“有意思”法金汉在心里评价道。
好不容易,这群激动的男士们散去,莫林刚想找个角落喘口气,另一波“攻击’又接踵而至。一群穿着华丽晚礼服的贵族小姐和夫人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将他包围。
“中校阁下,您真是太勇敢了!”
“您脸上的伤疤,更增添了您的魅力!”
“我能有幸邀请您跳支舞吗?”
莺莺燕燕,香风阵阵。
莫林本就继承了其父亲和祖父的“好皮囊’,俊朗的五官配上长期军事训练塑造出的精壮身材,再加之那身代表着权力和荣耀的军服,以及脸上那几道平添了男人味的伤疤…
对这个场合里的贵族女性来说,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一魅魔。
更不要说,他胸前那一排能闪瞎人眼的勋章,和那枚象征着最高荣誉的蓝马克斯了。
要是换做是穿越前的莫林,面对这种场面,绝对已经是如鱼得水了。
但现在,他确实没什么想法。
哪怕在他已经憋了快8个月没起飞的情况下。
一方面现在的时机不合适,而且刚刚那些“爱国者’们的高谈阔论,多少还是影响到了心态。另一方面,则是在见过了西西莉娅的雍容华贵,赫尔嘉的“波澜壮阔’,以及帕特蕾西娅的“冰雪聪明’之后
眼前这些庸脂俗粉,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就这么礼貌地应付着,微笑着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或明或暗的邀请,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快要僵硬了。不知过了多久,宴会终于结束了…
那些大人物们带着微醺和满足陆续离开。
莫林也从一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男爵夫人身边脱身一一她几乎是想把他直接拖进自己的马车里。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莫林向法金汉将军告辞。
这位陆军部长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莫林说不清道不明的赞许,仿佛在说“你做得很好”。而莫林只是微笑着,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然后在侍者的带领下,逃也似地前往了二楼为他准备的独立套房。
“砰!”
在进入房间,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莫林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莫林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扯了扯有些勒得慌的衣领,随手将那件挂满了勋章、让他成为全场焦点的军服外套脱下,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没有了军服的束缚,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晚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试图吹散房间里残留的属于宴会厅的奢靡气息,也吹散自己脑中的混乱。
窗外,是静谧的庄园夜景,远方,是科布伦茨城的点点灯火。
更远处,是整个庞大的萨克森帝国。
吹了一会儿晚风后,莫林回到房间中央,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呈一个“大”字形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
吊灯折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
今晚的这场宴会,让他感到了比那些恶战还要强烈的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来自身体,而是发自内心深处。
在宴会上,他看到了帝国的另一面。
不是前线士兵们的忠诚与勇猛,不是后方民众的节衣缩食,而是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和麻木不仁。那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和油头粉面的贵族,嘴里喊着最激昂的爱国口号,讨论着遥远战场的“趣闻’,仿佛战争只是一场刺激的角斗表演。
他们为胜利欢呼,为英雄举杯,慷慨地捐出一些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的金钱,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着士兵们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而那些贵妇和小姐们,她们追逐的也不是英雄本身,而是英雄头顶上的光环,是那身笔挺的军服和闪亮的勋章所代表的荣耀与地位。
在她们眼中,他或许和一件稀有的珠宝、一匹名贵的赛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莫林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无力。
他想起了那些在泥泞的战壕里,啃着黑面包,随时准备赴死的战友们。
想起了克劳斯那样的老兵,最大的愿望只是活着回家,然后和妻儿团聚。
他们的生命,在这些大人物的口中,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是换取功勋和财富的筹码。
而自己,现在也成了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也正是这些大人物,为了所谓的“阳光下的土地’,为了那些冰冷的商业利益和政治博弈,毫不尤豫地将整个国家,绑上了这辆疯狂的战争机器。
在1914年8月的战争爆发前,明明所有人都有机会踩下刹车。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选择了将油门踩到底。
自己现在被提拔为中校,被授予无数荣誉,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却被更深地捆绑在了这台战车上。如果说之前,他或许还能找机会跳车,那么现在随着军衔的跳跃式提升,随着“帝国英雄’这个光环加身,跳车的希望已经变得无比缈茫。
“屁股决定脑袋”
莫林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老话的重量。
当你身处某个位置,享受着这个位置带来的权力和利益时,你的思想、你的立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其改变。
他现在就是这个他曾经鄙视的特权阶级的一员了。
他甚至开始理解,背叛自己的阶级,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莫林想起了自己那个世界历史上,那位颠复了一个旧世界的“圣人’,也终于明白了这样的人为什么五千年来就出现了一个,
“但我成不了他。”莫林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也没有那种可以牺牲一切的觉悟。
他只是一个想在这该死的世界里活下去,顺便做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的普通人。
一个有点能力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所以任何激进的举动,在这个时候无异于自杀一一他会被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碾得粉身碎骨。“所以想要做点什么,还是要继续提升自己的力量。”莫林喃喃自语。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他才能拥有话语权,才能在棋盘上从一颗棋子,变成一个能稍微挪动一下其他棋子的棋手。
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或许才能真正做点什么。
就在莫林思绪万千,为自己的未来规划着道路的时候,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咚咚咚”
声音很轻,很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