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纪1837年9月21日,我踏入了沉睡谷。】
【数万岁月的罗网被牵引,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理性渴望消磨,感性渴望献祭。】
【一位死于预言的魔女,在此漫游。】
【我已遭受她的注视,我已知晓她的名讳。】
【这是命中注定的一环,这是无法预知的剧目。】
【异乡的灵魂,不可被征服。】
暗紫色的天穹,笼罩着连绵的山谷。
林鸮穿梭于繁茂的丛林,偶尔发出沉重而空洞的呼唤。
拜伦从湿润的泥地上爬起,仿佛失去了方向感。
他环视四周,自己似乎身处于某处山林之间,只剩一条狭窄的小径从脚底蜿蜒伸出。
查尔斯他们的身影,已全然不见。
拜伦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狩魔笔记》的话语,还在脑中盘旋,拜伦尝试着理清思路。
这里是名叫“沉睡谷”的地方。
按照笔记的说法,那位注视着自己的“预知魔女”塞西莉亚,似乎也在这片空间。
真是糟透了。
如果真是那个被称为“灾厄”的魔女,“安排”了这次见面,我怕不是要被夺舍了!
要是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定要向查尔斯索要精神损失费。
这么想着,拜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道路的两侧都是密不透风的树林,偶尔有风吹过,回荡着沙沙的声响。
脚下的小径又细又长,望不到尽头。
拜伦尝试调动灵性,好在依旧可以做到汇聚,只是流速比较缓慢。
他集中精神,开启【灵性剪影】。
视野之中,深紫与暗蓝彼此渗透,边缘泛着微弱的银白光晕,象是被揉碎的星光。
灵性的潮汐如同梦幻的彩雾,随着拜伦前进的脚步,不断延伸、牵引,为他指明唯一的方向。
继续走着,两侧的景象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有远处被层层雾影包裹的山峦,缓慢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拜伦在前方的路边发现了一个简陋的深色帷帐摊位。
低垂的帐布由木棍支撑,绳索紧绷,里面隐约透出摇曳的火光。
他放慢脚步,悄悄靠近。
帷幕之下,是一张有些粗糙的旧木桌,摆放着燃烧的蜡烛,桌后坐着一位深红发色的女士。
她没有端坐,只是慵懒地倚在桌面上,用黑色网状手套复盖的手掌撑着下巴,目光低垂。
烛火的微光,映照在她的黑袍与尖顶帽上,衬托出胸前丝带的鲜艳。
女士用馀光扫过拜伦,神情淡漠,似乎并不惊讶。
她歪了歪头,一言不发,右手摊开伸出,做出一个“请坐”的邀请。
拜伦保持警剔,在木桌前坐下,两人相视。
【灵性剪影】再一次悄然展开,他试图观测出对方的灵性轨迹。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打量女孩子,可是不太礼貌的。”
薄唇轻抿,温柔而慵懒的话语弥散飘出,却瞬间扰乱了拜伦的灵性视野,迫使他不得不关闭了剪影。
“抱歉,是我有些唐突了。”拜伦尴尬地笑笑。
不愧是传说中的魔女,这种力量,根本不在同一个量级。
“我想,我应该尊称您为塞西莉亚女士,对吗?”
“女士?”
对方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
“额那塞西莉亚小姐?”
“你还是直接叫我塞西莉亚吧,没礼貌的小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
塞西莉亚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想应该没有吧?”拜伦试探性地回答。
塞西莉亚侧目低头,沉思片刻。
一缕微风拂过,轻轻卷起她胸前的丝带。
“啊,我想起来了。”魔女的目光打在拜伦脸上。
“就是你毁了我留下的法典,没错吧?”
拜伦额头冒汗,他刚想解释一番“都是误会”,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怒意,反而流露出一丝喜悦。
“你做的很好,那种无聊的法典,早就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们人类啊,总是对死人的东西,有种莫明其妙的狂热与痴迷。
好象只要原主人一死,她留下的什么东西都会变成珍宝。”
拜伦没有否认,只是试图将话题引向他更关心的内容:
“所以,您的确是一位伟大的魔女。
不知您是否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该怎么离开?”
“哦?”
塞西莉亚抬起那双绯红的眼瞳,神情妩媚,充满了挑逗。
她故意凑近了些,拜伦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
“明明是你闯进来的,却要问我怎么出去吗?
别那么心急,我又不会吃了你。
漫长的岁月里,你还是第一个能和我说上话的人,我们当然要好好聊一聊。”
说着,塞西莉亚双手合十,如变魔术般,从掌心滑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玩一个小游戏,活跃一下气氛吧。”
塞西莉亚打开那个神秘的木盒,从中取出一叠黑色的卡片。
那些卡片没有正反之分,通体漆黑,蔓延着暗红的细纹,象是早已干涸的血迹。
看着她熟练换洗卡片的动作,拜伦萌生出一种既视感。
这些黑牌的尺寸,让他联想到了奇诺牌。
错觉吗?
塞西莉亚的指尖掠过牌背,空气里响起细微的摩擦声,如同《狩魔笔记》翻页的声响。
考虑到对方“预知魔女”的名号,拜伦谨慎地询问:
“你这是要给我占卜吗?”
“那要看情况了。”
“什么情况?”
塞西莉亚将黑牌收拢回掌心,单手向下一扫,一张张牌便精准等距地躺在了拜伦面前:
“你来给我占卜吧。”
“我?可我并不会”
“占卜不是一种需要学习的力量,它只源于灵魂的共鸣。”塞西莉亚打断了拜伦,“再说了,你不是急着要出去吗?
那就开始吧,不然,我可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魔女托着下巴望向拜伦,嘴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弧度。
拜伦轻叹一声,他并不觉得自己能通过暴力手段逼对方就范。
更何况,塞西莉亚似乎没有恶意。
她只是太久没有见过“活人”了,才会有如此闲情雅致。
至于占卜,拜伦上一世听说过一种利用塔罗牌占卜的方法,但自己从来没有当真过。
在他看来,那种没有具体指向和可验证性的解读,不过只是利用高度概括和情绪化的心理学手段,让人自行对号入座,从而制造出“准确”的错觉。
不过,这里可是超凡世界,说不定真有什么窥探命运的手段。
拜伦低头看着摊开的黑牌,只好回忆着流程,硬着头皮操作起来。
“你想要占卜什么?”拜伦的语气故作深沉。
“我剩馀的命运。”塞西莉亚回答得简短而有力。
剩馀的命运?
拜伦虽有疑惑,但没有停下手里洗牌的动作。
气氛都到这了。
“好,请你在心中默念需要占卜的内容。”
话音刚落,拜伦便略显随意地从牌堆中抽出三张,单独摆在桌上。
“这三张牌,从左到右,分别像征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你所追寻的答案,就在”
就在拜伦准备继续开发自己扮演神棍的潜质时,塞西莉亚却突然伸出双手,纤细的手指分别在两侧的牌面上轻点了一下。
下一刻,淡紫色的光焰无声燃起,将那两张黑牌瞬间吞没,不留一丝灰烬。
在拜伦有些迷茫的目光中,塞西莉亚淡淡说道:
“我不想知道‘过去’或者‘未来’,
我只需要知道‘现在’。”
“……”
拜伦下颌微微一沉,勉强收起了那副“你厉害你说了算”的表情。
他伸出手,将中间那张黑牌翻了过来。
不知是占卜流程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塞西莉亚暗中施加了什么力量。
原本没有正反之分的黑牌,在翻转过后,居然真的显现出了图案。
翠绿的光泽,在漆黑的牌面上流淌,逐渐汇聚成椭圆的型状。
那是一颗被打磨得恰到好处的猫眼石。
宝石的中央,被一道细窄而笔直的光带横贯,如同睁开的竖瞳,注视着二人。
拜伦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
这要怎么解读?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维持住专业的姿态继续瞎编:
“咳一颗透亮的猫眼石,代表着‘被注视的命运’。
或许某个高位的隐秘存在,正在观察着你的一言一行。
这意味着,你的命运还没有彻底结束你你应该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一通磕磕巴巴的解读,连拜伦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塞西莉亚疑惑地歪着脑袋:“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拜伦沉默了两秒,放弃挣扎,猛地拍桌而起。
他举手指向那片紫色的天空,振振有词地说:
“意思就是,人在做,天在看!”
塞西莉亚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又看着拜伦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说呀,你还真是不擅长占卜呢。
不过,已经足够了。”
预知魔女的笑声很轻,却给人一种久违的舒畅感。
“我并没有捉弄你的意思,只不过,就算是最强大的魔女,也做不到占卜自己的命运。”
塞西莉亚说着,收敛笑意,飘渺的目光似乎陷入了一段漫长而遥远的回忆。
拜伦看着她,尤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既然小游戏已经结束了,可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塞西莉亚?”
预知魔女托着下巴,侧目看向拜伦:
“这里是沉睡谷,我曾经的家乡。
不过,这里的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一切都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她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
“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那个成为臭名昭着的‘预知魔女’时,也有人用纸牌为我占卜过命运。
那人曾说,我死后的灵魂,将会回归故乡。
哼,那时的我还不够强大,居然没有发现那个所谓的占卜师,其实是一只恶魔。”
话音未落,塞西莉亚忽然前倾身体,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听着,拜伦。
你已经进行了一次占卜,尽管有些笨拙,但按照规矩,你现在已经算是一名占卜师了。
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牢记于心。
即使是美好的预言,也不能报以侥幸的心理。
它们很可能趁你不注意,以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实现。
我们能掌控的不是结局,而是过程本身。”
两人之间不过一尺,近得拜伦能清淅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拜伦郑重地点点头:“我会记住的。”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笔记上的那行字:
【窥探命运之人,必承命运之重。】
塞西莉亚满意地点点头,坐回去,开始新一轮的洗牌。
“那么,接下来就该你了。
我会以同样的方式,占卜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你想要占卜什么问题?”
呵呵,我想占卜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安全地离开
拜伦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自己对于预知魔女的占卜,多少有些兴趣。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让死人给自己算命的。
“和你一样的问题。”拜伦最终回答道。
塞西莉亚点点头,开始洗牌。
她学着拜伦的样子抽出三张,依次放在桌面上,只是手法多了些独属于魔女的仪式感:
“你来翻开吧。”
拜伦想了想,伸手先翻开了中间那张代表“现在”的黑牌。
牌面翻转的瞬间,漆黑的底色开始变化。
原本纠缠其上的血红细丝,迅速凝结分叉,如同枝桠般蔓延生长,随后绽放出一朵朵洁白的小花。
它们宛如小巧的铃铛,安静而纯净。
看起来不象什么凶兆。
只是拜伦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了塞西莉亚的解读:
“洁白的铃兰。
美丽的外表之下,潜伏着延缓发作的剧毒。
你目前所处的环境,看上去温和无害,没有恶意。
但你的身边,确实潜藏着某种危险的隐患。”
拜伦的脸色沉下来。
你就不能朝着更美好的方向解读一下吗?
不过腹诽之外,拜伦觉得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
他很清楚,所谓的温和环境,正是自己在敦克大学的研究生活,而那个潜藏的隐患,则指向霍夫曼教授。
紧接着,拜伦翻开了属于“过去”的黑牌。
牌面之上,一片金色的羽毛微微晃动,明亮而神圣,如同晨曦中的第一缕光。
塞西莉亚饶有兴致摩挲着下巴,悠悠地解释道:
“摇曳的金羽。
神圣,不曾沾污的善良,纯真的渴望。
你的过去被柔和的阳光包裹,理想与情感依旧在记忆的深处闪铄。
它们提醒着你该如何决择。”
拜伦松了口气,将那张牌捧在掌心,仔细打量着羽毛闪耀的金辉。
然而,他突然感觉握着牌背的指尖,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
与此同时,面对自己的塞西莉亚望向了牌背,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震惊。
拜伦有些疑惑,将金羽轻轻翻转。
出人意料的是,黑牌的背面也有图案。
那上面画着一扇老旧的木门,涂着凌乱肮脏的黑漆,斑驳脱落,散发着不和谐的压抑感。
“一扇门?”拜伦低声自语。
塞西莉亚终于按捺不住情绪,猛地从拜伦手中夺过那张牌,眼神紧紧地锁定在黑门的图案上。
魔女的目光转向拜伦,瞳孔骤缩,脸上写满震惊。
她手指一扣,攥住拜伦的喉咙,那股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几乎将他整个人硬生生举起。
“你你到底是谁?
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