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靖集团总部大楼最大的宴会厅——“锦绣厅”,此刻正被一种金碧辉煌的喧嚣填满。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暖金色的光泼洒下来,照亮了长桌上锃亮的银质餐具、剔透的高脚杯,以及一张张被酒精和成功熏染得容光焕发的面孔。
集团年度表彰大会的晚宴环节,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名贵雪茄和顶级食材混合的奢靡气息。
西装革履的精英们举杯交错,言笑晏晏,每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背后,都藏着精准计算过的分寸与野心。
黄博,陇靖公司数据分析部一颗运转良好的螺丝钉,正努力把自己缩进这片浮华喧嚣的边缘。
他身上那套熨帖但显然有些年头的藏青色西装,在周围一众意大利高定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普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习惯性地低垂,落在面前那碟几乎没动过的法式鹅肝上,仿佛能从细腻的纹理里分析出宇宙的奥秘。
周遭的谈笑风生、阿谀奉承、推杯换盏,于他而言,都是需要耗费额外算力去屏蔽的无用数据流。
“……所以说,这个季度的增长点,关键在于下沉市场的精细化运营,数据模型已经给出了非常清晰的指向……” 隔壁桌一位区域总监正对着集团副总侃侃而谈,声音洪亮,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
黄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布上划过一个微小的坐标轴。
理性。
他需要绝对的理性。
唯有冰冷、精确、排除一切情感干扰的逻辑,才能在这个庞大机器的齿轮间安全运转。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铁律。也是那个早已消失在记忆迷雾中的哥哥,留给他唯一的、带着血腥味的遗产。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理性化身的哥哥,最终却在某个暴戾的夜晚,将拳头像冰冷的铁锤一样砸在他身上,然后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夸张但绝对热情的笑声从主桌方向爆发出来,瞬间盖过了其他杂音。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黄博那带着一丝疲惫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主桌c位,坐着集团下属某重要子公司的一把手,花荣花书记。他身材敦实,红光满面,此刻正举着酒杯,对着坐在斜对面的人事部主管江岚,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呀呀,江主管!”花书记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亲昵,“不是我说你啊,今天这发型,真是这个!”他腾出一只手,翘起了大拇指,“新做的吧?显年轻!显气质!跟我们江大美女的身份,那是绝配!比上次那个好太多啦!”
江岚主管,一位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宜、气质干练的女性,闻言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堪称模板般完美的职业笑容。
她抬手,姿态优雅地轻轻拂过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微卷的栗色发梢。“花书记您太会说话了,就随便弄弄。”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被夸奖的愉悦。
气氛融洽得如同教科书。同桌的其他高管纷纷附和,赞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抛。黄博甚至看到自己部门的经理,正用力地点头,脸上堆满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真的真的,”花书记似乎谈兴正浓,身体微微前倾,胖乎乎的手指隔空点着江岚的发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声音也拔高了一个调门。
“特别是这发量!看着就让人羡慕!又浓又密,打理得还这么精神!不像我们这种老家伙喽……” 他习惯性地抬手,似乎想自嘲地摸摸自己那早已稀疏、仅靠几缕精心地方支援中央才勉强维持着尊严的头顶。
这个动作,这个极其自然的、指向“发量”的赞美延伸,却像一根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针。
花书记脸上那灿烂的、如同融化猪油般的笑容,毫无征兆地凝固了。零点几秒之内,那笑容被一种极致的、扭曲的狰狞所取代。
他的眼睛猛地瞪圆,眼白瞬间爬满骇人的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爆裂出来。原本健康的红光,刹那间被一种病态的、狂怒的酱紫色覆盖了整个面庞。
他指着江岚的手,不再是随意的指点,而是变成了一根剧烈颤抖、青筋暴突的枯枝。
“你……你他妈的……” 花书记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野兽濒死前嗬嗬的、令人牙酸的吸气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狠狠摩擦出来,带着滚烫的、能灼伤空气的暴怒,“你他妈的……敢嘲笑我秃头?!”
“嗷——!!!”
一声非人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带着肉眼可见的声波狠狠撞向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靠近主桌的几只高脚杯应声而碎,清脆的爆裂声被那恐怖的咆哮彻底吞噬。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在下一秒被粗暴地加速到极致!
花书记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带倒了沉重的实木椅子,发出沉闷的巨响。他那双保养得宜、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如同鹰爪般抓向长桌中央那只沉重的玻璃分酒器——里面还盛着大半瓶琥珀色的昂贵洋酒。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江岚脸上那完美的职业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惊愕和难以置信才刚刚爬上她的眼眸。
“砰——!!!”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筋骨酥麻的闷响!
沉重的玻璃分酒器,裹挟着花书记全身的重量和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怒,结结实实地、毫无保留地砸在了江岚主管的左侧太阳穴上!
鲜血,混着粘稠的洋酒,还有几缕断裂的栗色发丝,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猛地炸开!像一朵骤然绽放又瞬间凋零的、妖异而血腥的花。
江岚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身体就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破布,被砸得直接横飞出去,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软软地瘫倒在地毯上。
鲜血从她太阳穴那个可怕的凹陷处汩汩涌出,迅速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死寂。
整个锦绣厅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几百双眼睛,带着极致的震惊、茫然和纯粹的恐惧,死死盯在那片狼藉和花书记狂怒的身影上。
黄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巨大的冲击让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报警!必须立刻报警!
控制局面!
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超负荷地运转起来,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着执行最理性的指令:远离危险源,寻求外部强力干预,保存自身!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手指因为震惊和急促而微微颤抖。同时,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扶自己那因剧烈动作而滑落的眼镜——这伴随了他多年、帮他看清冰冷数据的工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镜框的刹那——
“咔嚓!”
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来自远处,不是来自混乱的中心。
是来自他的鼻梁之上!
黄博的动作骤然僵住。他感到鼻梁上一轻,视野瞬间变得模糊、扭曲、光怪陆离,像是被打碎的万花筒。
他低头,惊恐地看到自己那副黑框眼镜,正从鼻梁上滑落,镜片中央赫然出现了一道狰狞的放射状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去。
怎么回事?物理冲击?声波共振?
不,距离太远,逻辑上不成立!
一股尖锐到足以撕裂颅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他大脑深处炸开!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了他的脑髓,在里面疯狂搅动!视野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闪烁的金星淹没。
“呃啊……” 黄博闷哼一声,痛苦地佝偻下腰,双手死死抱住了头颅。剧痛如同汹涌的海啸,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拍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