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芷在咖啡馆那次克制的会面之后,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出版合同的细节通过邮件反复沟通,她公事公办,效率极高,但除了必要的文字,再无多余一个符号。我按照她整理的清单,处理完了工作室所有的收尾手续,把该签的字都签了。合租房里,属于她的痕迹越来越少,只剩下那盆仙人掌和那个烟灰缸,固执地留在原地。
日子一下子空了出来。我试着重新找方向,投了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偶尔会去图书馆,翻看一些之前没时间读的书,但常常对着页面发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周五下午,我从图书馆出来,阳光有点晃眼。正准备去地铁站,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女声。
“林小白?”
我回过头。一个穿着浅蓝色针织裙、长发微卷的女生站在几步开外,正笑着看我。她看起来有些面熟。
“真是你啊!”她走近了些,笑容明朗,“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不记得我了?周婉,大学文学社的,比你低一届。”
记忆一下子被唤醒。顽本鰰占 耕薪嶵全周婉,那个总爱在社刊上发表些忧郁小诗的学妹,和现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干练又精神的形象有点对不上号。
“周婉?”我有些惊讶,“好久不见,你变化挺大的。”
“是吧?都说我工作后像换了个人。”她爽朗地笑起来,“你呢?听说你和人搞了个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的?”
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嗯前段时间有些变动,现在算是休息调整期。”
周婉是个聪明人,看出我不想多谈,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这样啊。那正好,碰到就是缘分,前面有家不错的咖啡馆,要不要去坐坐?好久没见了。”
我犹豫了一下。回家也是面对空荡荡的四面墙。
“行啊。”我点点头。
咖啡馆不远,环境很安静。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各点了一杯咖啡。
“你后来做什么了?”我问道,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在一家儿童出版社做编辑,整天跟绘本和童话故事打交道。”周婉搅拌着杯里的拿铁,“跟以前在文学社写诗的风格差十万八千里,不过还挺有意思的。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我实话实说,“可能还是想写点东西,但具体写什么,没头绪。”
“正常,迷茫期谁都有。”周婉表示理解,“其实我们社最近也在开拓一些给年轻人看的非虚构类读物,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许我们可以聊聊?”
她的话很真诚,带着善意的帮忙。我们聊起了大学时文学社的趣事,聊起了各自对出版行业的一些看法。她思维敏捷,观点也很独到,和她聊天很舒服,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些许阴霾。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差不多该走了。”周婉看了一眼手机,“今天聊得很开心,感觉又找回了一点当年在社团的感觉。”
“我也是。”我笑了笑,“谢谢你请我喝咖啡。”
“下次你请回来不就得了。”她俏皮地眨眨眼,拿起包,“保持联系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就是单纯想找人聊聊,都可以找我。”
我们并肩走出咖啡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你怎么走?”我问。
“我坐地铁,前面那个口就是。”
“我也是,一起过去吧。”
我们沿着人行道,一边闲聊一边往地铁站走。快到入口时,周婉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说了几句,然后抱歉地对我说:“我朋友到了,在那边等我。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她冲我挥挥手,转身朝着街对面一个等待的人影小跑过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轻轻吐了口气。和旧友偶然的重逢和交谈,像给灰暗的生活投下了一小块亮色。我站在原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下地铁。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街角另一侧,一家24小时便利店亮着的灯光下,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苏芷。
她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牛奶和面包。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看着我这边。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夜晚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视线,像实质一样穿透喧嚣的车流,钉在我身上。
她看到了。看到了我和周婉从咖啡馆出来,看到了我们并肩走路,看到了周婉笑着跟我挥手道别。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冰窟。下意识地想抬手,想穿过马路去解释,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苏芷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她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提着那个小小的塑料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旁边小区的大门,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我僵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半抬起的可笑姿势。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车声和城市的嘈杂,心里却是一片死寂的冷。
刚刚因为和周婉交谈而升起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她看见了。
她会怎么想?
我甚至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可以去立刻解释——除了那个只用来沟通合同的、冰冷的邮箱。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又干又痛。
完了。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一次,可能连那条只容工作通过的狭窄缝隙,也要彻底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