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又是一个毫无计划、纯粹用来挥霍的早晨。
阳光比周六更加慷慨，几乎毫无阻碍地倾泻进客厅，将每一寸空气都晒得暖洋洋的。尘尘占据了阳光最好的那块地毯，摊开柔软的肚皮，睡得四仰八叉，小胡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我和苏芷也享受着这难得的懒散。她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绘本画册，目光专注，偶尔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上某处精巧的构图。我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看一些与工作毫无关系的新闻和趣闻。
空气里漂浮着咖啡的香气和阳光的味道，安静得只剩下尘尘细微的鼾声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你看这个，”苏芷忽然打破寂静，将画册朝我这边倾斜了一些，指尖点着一幅色彩绚烂、充满奇诡想象力的跨页插图，“这个画师的用色和想象力，真是大胆。”
我凑过去看。那画面确实冲击力很强，扭曲的植物，发光的生物，构建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嗯，很厉害。”我点点头，客观评价，“不过看久了，会觉得有点累。”那种极致的、毫无留白的绚烂，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去接收。
苏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翻回前面几页，指着一幅色调相对柔和、描绘森林晨曦的画：“我更喜欢这种。有热闹，也有安静。有绽放，也有留白。”
她的手指在“留白”两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我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里微微一动。这不只是审美偏好，更像是一种生活哲学，或者说，是我们工作室一直在无意中践行的那种“尺度”。
“就像我们的《烟火人间》？”我脱口而出。
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清澈，带着一点被点亮的认同：“对。有清晨老街的热闹喧嚣，也有修鞋匠沉默的等待，有阳光下的尘埃，也有墙角独自生长的野草。”她顿了顿，总结道，“热闹是真实的，安静也是。”
我们的话题，就这样从一本画册，自然而然地滑向了我们共同的作品，滑向了我们内心认定的那种“真实”。没有刻意，没有煽情，就像阳光自然地移动，尘埃自然地漂浮。
“有时候想想，”我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上被阳光投射出的光斑，“如果当初我们为了那笔快钱，接了‘味真香’那种纯博眼球的案子，现在回头看，可能会觉得那段记忆是空心的，甚至有点可笑。
苏芷合上画册，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目光也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嗯。”她轻声应和，“可能拿到钱的那一刻会开心一下，但之后，大概只会觉得我们把自己弄丢了。”
她的用词很精准——“弄丢了”。不是失败，不是错误，而是“丢失”，是一种对自身核心价值的背离。
“所以，”我转过头，看着她被阳光勾勒出柔和金边的轮廓，“就算《烟火人间》最后真的毫无回响，就算‘创投周刊’的报道石沉大海，至少我们做出了一个自己完全认可、哪怕放在那里积灰也不会觉得脸红的东西。”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尝试性的轻松，“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亏？”
苏芷闻言，转过头来，眼底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荡开温柔的涟漪。“嗯，”她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和释然，“不亏。”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某种心结。我们相视而笑，一种无需言说的共识在空气中达成——价值的衡量，并非只有外界的掌声和即时到账的金额这一把尺子。内心的安宁与自我认同，是另一把，或许更重要的尺子。
这时，睡够了的尘尘终于醒了。它伸了个极其夸张的懒腰，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苏芷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发出撒娇的“喵呜”声。
苏芷弯腰把它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尘尘在她腿上踩了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又开始打呼噜。
“它倒是会找地方。”我笑着调侃。
“它知道哪里最暖和，最安全。”苏芷轻轻挠着尘尘的下巴，眼神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阳光，猫，书本，咖啡，以及两个卸下所有防备、轻松交谈的人。这个周日的上午，像一幅笔触细腻、色调温暖的静物画，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恰到好处的舒适与安宁。
我们没有再讨论任何与工作、与未来、与压力相关的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的闲天，分享着彼此看到的趣闻，或者干脆就只是沉默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完整的闲暇。
直到午后的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炽烈，我们才决定出门，去附近新开的公园走走。
穿上外套，换好鞋。尘尘似乎意识到我们要出门，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蹲坐在那里，仰着小脑袋，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们，眼神里带着点被留下的委屈。
苏芷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乖乖看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它好像听懂了，“喵”了一声，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心。
走在去公园的路上，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最后的寒意。我们并肩走着，步伐一致，谁也没有刻意加快或放慢。
“林小白。”苏芷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
“下次”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耳廓在阳光下透着一点微红，“下次如果再有像顾一帆那样的情况，我们还像这次一样。”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我知道她的意思。下次再遇到试图用旧尺子丈量我们、试图打破我们节奏的人和事，我们还像这次一样，并肩站在一起，用我们自己的尺子，量回去。
“当然。”我没有任何犹豫，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事情，“不然呢？”
她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阳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碎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那抹清浅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圈圈柔和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