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我才从外面回来。下午跑了两个地方,见了两个以前的客户,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结果一个说预算不够,另一个说要再考虑考虑。回来的时候坐了末班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加班到现在的上班族,个个脸上都挂着和我一样的疲惫。
推开家门,屋里只亮着玄关一盏小灯。客厅那边有微弱的光,是苏芷台灯的光线从门缝底下漏出来的。她果然还在画。
我把钥匙轻轻放在鞋柜上,换了拖鞋。尘尘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蹭着我的腿喵喵叫,大概是饿了。我这才想起,晚上光顾着跟人谈事,连晚饭都没吃。
走到客厅,苏芷果然还坐在画板前。台灯把她整个人笼在一圈暖黄的光里,数位板反射着幽幽的蓝光。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时她不戴眼镜的,只有特别累或者特别专注的时候才会戴。
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画笔在数位板上划动的声音沙沙的,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还没完?”我小声问,怕打扰她。
“还差最后一点。”她头也不抬,声音有点哑。
尘尘跟在我脚边,不满地又叫了一声。苏芷这才停下笔,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转头看我们:“它是不是饿了?”
“估计是。”我走到猫碗前,发现食盆果然空了。倒上猫粮,尘尘立刻埋头苦干起来,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我站在那儿看着苏芷的背影。她弓着背,肩膀微微前倾,这个姿势肯定保持了很久。桌上放着半杯早就冷掉的茶,还有几个揉成一团的废稿。
“你吃饭了吗?”我问。
她顿了一下,画笔停在半空,然后轻轻摇头:“忘了。”
我就知道。这人一画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我去煮点面。”我说着往厨房走。
冰箱里没什么菜了,只剩下两个鸡蛋,一把小葱,还有几包泡面。我烧上水,把泡面拆开,调料包挤进碗里。水开的工夫,我切了点葱花,打了两个鸡蛋。
面煮好的时候,苏芷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她摘了眼镜,揉了揉鼻梁,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
“画完了?”我把面端到小餐桌上。
“嗯,交稿了。”她坐下来,拿起筷子,动作有点迟缓,像是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我们面对面坐着,默默地吃面。热乎乎的面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尘尘吃饱了,跳上旁边的椅子,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开始打盹。
“今天谈得怎么样?”苏芷突然问。她吹了吹面条,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不怎么样。”我实话实说,“一个说没钱,一个说要再想想。”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小口小口地吃面。这个结果,我们好像都预料到了。
“你呢?封面画完了,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我问。
“还有一个绘本的修改意见要处理,编辑催了两天了。”她放下筷子,端起碗喝了口汤,“然后就是那个征稿的事。”
我这才想起白天发给她的那个链接。
“你有什么想法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眼神有些放空:“还没细想。不过”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觉得可以写写我们楼下那条街。”
我愣了一下。我们住的这条老街,破破旧旧的,有什么好写的?
“你看,”她指了指窗外,“每天早上,卖豆浆油条的刘阿姨五点就出摊了;修鞋的老张头总是在树底下晒太阳;还有那个收废品的大哥,骑着三轮车一趟趟地跑”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微微发亮,不像刚才那么疲惫了。
“这些有什么特别的?”我不解。
“特别真实。”她说,“每个人都在认真地活着。虽然不容易,但都在想办法。”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夜深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但我知道,明天天一亮,这条街又会活过来,充满各种声音和气味。
“就像我们一样。”她轻声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看着她。台灯的光线柔和地照在她脸上,显得比平时温和许多。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能在那些商业项目和这种看似没什么价值的征稿之间切换自如——在她眼里,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那我们就写这个。”我说,“写写这条街,写写这些人。”
她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但就是那一瞬间的笑意,让我觉得这个艰难的夜晚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吃完面,我起身收拾碗筷。她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去睡了。”她说,“明天还要改稿子。”
“晚安。”
“晚安。”
她走回房间,轻轻关上门。我站在水池前洗碗,水哗哗地流着。尘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跳上窗台,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洗好碗,我走到窗边,和尘尘一起看着外面。远处还有几栋写字楼亮着灯,像是黑夜里的几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