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成都的第二天,生活就被打回了原形。
早上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小雨,把玻璃窗淋得一片模糊。平州那几天的阳光像是上辈子的事。
苏芷的房门关着,不知道是还没醒,还是已经去工作室了。自从平州回来,我们之间好像多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她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苏芷,只是偶尔在我看她的时候,会很快移开视线。
到工作室时,大刘和小悠已经到了。大刘正对着电脑屏幕抓头发,小悠在泡咖啡,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熬夜后的疲惫感。
“小白哥,早。”小悠把一杯咖啡递给我,“平州好玩吗?”
“就那样。”我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老样子。”
大刘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眼下两团乌青:“你们可算回来了。秦总那边介绍了个新客户,要做一套文创产品的视觉设计,要求特别细,我改了三版都没过。”
我放下咖啡,走到他电脑前看了看方案。是给一个本地茶叶品牌做包装设计,客户要求既要体现传统文化,又要年轻化,还要有“网感”。
“这不是互相矛盾吗?”我指着其中一条批注,“又要沉稳大气,又要活泼跳跃,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大刘苦笑:“就是说啊。而且 deadle 很紧,下周就要。如闻罔 嶵新蟑洁庚薪哙”
正说着,苏芷也来了。她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看起来精神不错。
“早。”她朝我们点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
大刘像是看到救星:“苏芷姐,你快来看看这个方案,客户一直不满意。”
苏芷放下包,走到大刘电脑前。她盯着屏幕看了几分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问题在这里。”她指着设计稿上的一个元素,“这个传统纹样用得太大胆了,和整体的简约风格不搭。可以试试把它弱化成底纹,或者只保留局部。”
大刘恍然大悟:“有道理!我这就改。”
整个上午,工作室都沉浸在忙碌的氛围里。键盘声、鼠标点击声、偶尔的讨论声,交织成熟悉的背景音。我处理着积压的邮件,苏芷在修改她的画稿,大刘在重新设计那个茶叶包装,小悠在联系新的供应商。
中午雨停了,但天色依然阴沉。我们叫了外卖,围在小会议室里吃。塑料餐盒堆了满桌,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味道。
“下午我要去趟印刷厂,”小悠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说,“上次那批宣传册的颜色印偏了,得去盯着他们重印。”
大刘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说:“我跟你一起去,正好问问他们那种特种纸的价格。”
苏芷安静地吃着她的沙拉,突然抬头看我:“你下午有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放下筷子,“怎么了?”
“之前谈的那个绘本项目,编辑想约明天见面聊聊。有些细节我想先跟你对一下。”
我点点头:“行,那下午我们碰一下。”
吃完饭,大刘和小悠就匆匆出门了。工作室里只剩下我和苏芷。她拿来笔记本电脑,坐到我旁边。
“编辑对主角的形象有些意见,”她打开文件,“觉得不够‘可爱’。”
我看着屏幕上的画稿。那是她为绘本设计的主角,一个有点孤僻的小女孩,眼神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确实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可爱”,但很有灵魂。
“他们想要什么样的?”我问。
“大眼睛,圆脸,标准萌系画风。”她语气平淡,但我能听出其中的不满。
“那你怎么想?”
她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另一张草图:“这是我妥协后的版本,保留了一些原来的特点,但把眼睛画大了一点。”
我仔细看着两张图的对比。修改后的版本确实更符合市场主流,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原来的更好。”我说。
她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惊讶。
“这个角色本来就不是走可爱路线的,”我指着原稿,“她的魅力就在于那种格格不入的气质。改了,就平庸了。”
苏芷盯着屏幕看了很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继续讨论其他细节,从配色方案到版面设计,再到故事的节奏把控。她对自己的作品很坚持,但在某些地方也愿意听取我的建议。阳光不知何时从云层中透出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讨论完已经下午四点多。我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听到颈椎发出咔哒的响声。
“晚上想吃什么?”我随口问道。
她正在保存文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都可以。”
我想起昨天回来时路过的那家蹄花店,就在工作室后面的巷子里。之前一直说要去试试,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没去成。
“去吃蹄花?”我提议,“就后面那家。”
她合上电脑,点了点头:“好。”
那家店藏在一条窄巷深处,门口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就一块简陋的木板上用红漆写着“蹄花”两个字。店里很小,只有四张桌子,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但收拾得很干净。
我们到的时候还没到饭点,店里只有一对老夫妻在吃饭。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视。
“两位吃点什么?”见我们进来,她热情地迎上来。
“两份蹄花,再来个凉拌黄瓜。”我说。
老板娘记下来,朝后厨喊了一声,又回去继续看电视了。
店里很安静,只有电视里播放的本地新闻和老夫妻偶尔的交谈声。苏芷拿出手机看了看,又放回口袋里。
“工作室的房租,”她突然说,“下个月要到期了。”
我愣了一下:“这么快?”
“嗯。房东昨天发消息,问我们还续不续。”
“你怎么想?”
她看着窗外巷子里走过的行人,声音很轻:“我想续。”
蹄花上来了,乳白色的汤冒着热气,猪蹄炖得软烂,配上特制的蘸水,香味扑鼻。我夹起一块,肉质入口即化。
“那就续吧。”我说。
她抬起头看我。
“工作室现在挺好的,”我补充道,“虽然忙,但至少是我们自己的节奏。”
她没说话,但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我们安静地吃着饭。蹄花确实很好吃,汤浓肉烂,配上清爽的黄瓜,恰到好处。店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客人,都是熟客的样子,和老板娘打着招呼。
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
“走回去?”我问。
她点点头。
我们沿着巷子慢慢走着,影子在身后拉长。巷子两旁的居民楼里传来炒菜的声音和电视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家常菜的香味。
“那个绘本,”走到工作室楼下时,她突然开口,“我会坚持用原来的设计。”
我转头看她。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眼神却很坚定。
“好。”我说。
她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道。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成都这个潮湿闷热的夜晚,其实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