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九点,整个工作室提前进入战备状态。大刘罕见地穿了衬衫,小悠把散落在公共区的资料收拾得整整齐齐。连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都被细心擦去了叶片上的灰尘。
苏芷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坐在她的工位上修改绘本草图,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我路过时瞥了一眼,画的是平州的风雨桥,桥下多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紧张?”她头也不抬地问。
“有点。”我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像等着老师来检查作业。”
她轻轻笑了一下,笔尖没停:“作业我们做完了,怎么打分是老师的事。”
十点整,前台打来内线电话,声音绷得紧紧的:“秦总他们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苏芷也放下笔,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站起身。
会议室门被推开,秦语墨走在最前面。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削,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有力。身后跟着两个助理,一人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人提着公文包。
“秦总,欢迎。”我上前一步。
“林组长,久仰。”她伸手与我相握,力道很足,时间掐得恰到好处,多一秒都嫌浪费。目光随即转向苏芷,“苏小姐,终于见面了。”
苏芷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寒暄。
落座后,秦语墨直接进入主题:“我看过你们在平州的项目,质感很好。但今天我想了解的是,这种质感能否持续,以及如何商业化。”
她说话语速很快,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没有任何冗余。
“我们追求的是有生命力的内容,不是流水线产品。”我打开准备好的ppt,“可持续性在于”
“抱歉打断一下,”秦语墨抬手,“我想先听听数据。你们上一个系列内容的单集平均制作成本是多少?用户观看完成率?转化率?”
我一怔。这些数字我们当然有,但从来没放在演示的第一位。
助理已经把笔记本电脑接上投影,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表格。秦语墨扫了一眼:“制作成本比行业平均高30,但用户增长曲线很漂亮。能解释一下这个差异吗?”
苏芷忽然开口:“好的内容需要时间沉淀。我们不做快餐。”
秦语墨转向她,眼神里带着审视:“时间就是成本,苏小姐。在投资人的视角里,过长的创作周期意味着风险。”
“风险与回报成正比。”苏芷语气平静,“我们追求的是长期价值,不是短期流量。”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助理低着头不敢出声,大刘在桌下悄悄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接过话头:“秦总,我们最近在尝试一种新的内容模式。既保持质感,又通过系列化制作来控制成本。平州的项目就是一次实验。”
“实验需要数据支撑。”秦语墨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你们有多少个这样的实验品?成功率是多少?如果苏小姐需要休息或者改变创作方向,你们的备选方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般砸来。她不是在刁难,而是在用资本的逻辑,一寸寸丈量着我们的价值。
这时,苏芷忽然站起身:“抱歉,我去倒杯水。”
她离开后,秦语墨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林组长,我欣赏你们的坚持。但在商言商,一个过度依赖核心创作者的工作室,估值会大打折扣。”
我握紧了手中的笔。她说得没错,但这恰恰是我们最不愿意妥协的部分。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秦语墨像一台精密仪器,把我们的业务拆解成一个个数据模块,逐一分析、评估。离开时,她留下的话依然清晰:“周五之前,我希望看到更详细的商业计划书。特别是关于内容标准化和团队建设的部分。”
送走他们,我靠在会议室的门框上,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
“还好吗?”苏芷不知何时回来了,递给我一杯水。
“她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资本本来就是最现实的。”苏芷看着电梯方向,“她用她的尺子量我们,很正常。”
回到工位,邮箱里已经收到秦语墨助理发来的会议纪要。附件里还有一份他们整理的“待改进事项”,足足二十多条。
大刘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求也太细了吧?连备用创作者的储备都要规划?”
小悠愁眉苦脸地问:“小白哥,我们真的要按这个改吗?”
我盯着屏幕上的清单,忽然想起在平州时,赵科长说过的一句话:“别人家的尺子量不出咱们田里的收成。”
“先下班吧。”我关掉电脑,“明天再说。”
晚上回到合租房,我破天荒地主动系上围裙做饭。切菜时太过专注,差点切到手指。
“心不在焉。”苏芷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厨房门框上。
“在想秦语墨的话。”我把切好的西红柿放进锅里,“她说得对,我们确实太依赖你了。”
“所以?”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该做出些改变。”
苏芷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锅铲:“改变可以,别把自己改没了。”
我们安静地吃完晚饭。洗碗时,窗外又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像在催促什么。
“明天我要去见秦语墨。”苏芷忽然说。
“单独?”
“嗯。她助理约的。”
我心里一紧:“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她擦干最后一个盘子,“有些尺子,得自己量。”
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我忽然明白,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秦语墨在用资本的尺子量我们,而我们,也在用我们的尺子量她。
睡前,我打开那份四季落叶的相册。春夏秋冬四片叶子并排躺着,每一片都带着不同季节的温度。这大概就是我们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些无法被数据量化,却真实存在的价值。
手机亮起,是秦语墨助理发来的邮件,确认明天与苏芷的会面时间。
我关掉台灯,在黑暗中听着雨声。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但不知为什么,这次我心里反而踏实了些。
也许是因为知道,无论资本的尺子多么精确,总有些东西,是它永远量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