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下的约定，像一缕看不见的丝线，将我们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缠绕得更紧了些。生活似乎回归了采访风波前的平静，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或者说，我们之间的相互“校准”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她写作时，若我给她续上水温刚好的水，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点头，偶尔会抬起眼，给我一个极快、却真实存在的眼神交流。而我，也学会了通过她敲击键盘的力道和频率，判断是该保持绝对安静，还是可以偶尔发出一点无伤大雅的动静。
这天晚上，我正在完善“合约炸鸡”下一阶段的推广方案，张楚的目标是开第一家分店，压力不小。苏芷端着一杯水，路过我身后时停住了脚步。
“这里，”她的指尖隔着空气，虚点在我电脑屏幕上关于“情感联结”的文案部分，“太空了。”
我侧头看她，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灰色家居服，眼神专注在我的屏幕上，眉头微蹙。
“情感联结？”我有些不解，这已经是目前能想到的比较贴切的词了。
“嗯。”她放下水杯，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过我的鼠标，动作流畅自然。她将那段文字删掉，然后在空白处打上几个字：“深夜的共谋”。
我愣了一下。
“炸鸡、啤酒、凌晨一点的会议室，”她声音平淡，却像在我心里投下一颗石子，“比任何‘联结’都具体。张楚的顾客，买的不是情怀，是那一刻的慰藉和陪伴，是明知不健康却依旧纵容自己的、小小的叛逆和快乐。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谋。”
我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总是能这样，轻易地剥开表象，直抵核心。她用最理性的分析，说出了最感性的事实。
“我明白了。”我接过鼠标，感觉思路瞬间被打开了，“不是我们告诉顾客他们需要情感，而是我们去描述他们正在经历的那种情感状态。”
苏芷没再说话，拿起水杯，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但那个“深夜的共谋”，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不仅是为了文案，更是为了我和她。我们之间，不也正是由无数个这样“深夜的共谋”——共享的寂静、偶然的交谈、失败的清蒸鱼、小酒摊的心事——所构筑的吗？
几天后，一个意外的电话打破了表面的宁静。
是苏芷的手机在响，她当时在阳台浇花——那盆薄荷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居然真的焕发了些许生机，长出了几片嫩叶。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蹙了起来，那种熟悉的、带着防御性的冷意又回到了她脸上。
她拿着手机走回客厅，并没有避开我，但按下了免提键。
“苏芷。”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是顾一帆。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依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有事？”苏芷的语气降至冰点。
“看到《都市生活家》的专访了。”顾一帆轻笑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条约情侣’，很有创意。看来你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合作者。”
“我的私事，不劳顾总费心。”
“别误会，我是来谈公事的。”顾一帆切入正题，“‘阅点’即将启动一个大型现实题材ip孵化计划，我认为你笔下那种对都市人心理距离的精准把握，非常适合。主编的位置，以及这个项目的绝对主导权，我都可以给你。比你现在写那些零散的东西，更有价值。”
他的话像裹着蜜糖的匕首。价值，主导权，这正是苏芷所看重的。我屏住呼吸，看向苏芷。
她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谢谢顾总好意。”她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对成为任何平台定制的‘现象级’作家没有兴趣。我更珍惜现在混乱但自由的创作状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自由？”顾一帆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苏芷，别忘了，纯粹的‘自由’在市场上往往意味着无人问津。当初我们”
“顾一帆，”苏芷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过去的合作模式，并不愉快。我的选择，我自己负责。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挂了。”
说完，她直接按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寂静。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的通话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我走过去，递给她刚才她放在桌上的那杯水。
她接过，指尖有些凉。
“他”我犹豫着开口。
“他总是这样，”苏芷喝了一口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用最大的诱惑，来试探你的底线。然后，在你动摇或者拒绝时，提醒你曾经‘失败’的合作。”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顾一帆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不仅代表着她不愉快的过去，更代表着一个我目前无法企及的、强大的现实诱惑。他能给她的平台和资源，是我和张楚的小打小闹完全无法比拟的。
“你”我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真的不心动？”
苏芷转过头，看向我，眼神复杂。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林小白，”她叫我的名字，语气有些奇怪，“不是所有的选择，都需要用‘价值’来衡量。”
她说完，便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独自站在客厅里，回味着她的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风声似乎比刚才更紧了些。顾一帆的电话像一阵冷风，吹进了我们刚刚回暖的小世界。
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熙攘的车流和霓虹。那盆薄荷在晚风里轻轻摇曳。苏芷拒绝了顾一帆，选择留在这个“混乱但自由”的状态里，留在我身边。
这本该让我安心，甚至窃喜。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顾一帆不会轻易放弃。而“价值”这个词，像一根刺，不仅扎在苏芷心里，也悄然扎进了我的心里。
风声鹤唳，我隐隐感觉到，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远处积聚乌云。而我和苏芷这座用条约搭建起来的小小堡垒，能否经受得住下一轮更猛烈的冲击，还是一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