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事件带来的直接影响,除了老王在部门群里公开的表扬和一笔意外到账的项目奖金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底气。仿佛苏芷借给我的那双“眼睛”,在我身上留下了些许残影,让我看待自己工作的视角,多了一层更敏锐的滤镜。
这种变化微不可查,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悄然扩散。
周三下午,我提前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正准备梳理一下“合约炸鸡”的推广思路——张楚最近为开业初期的冷清愁得直掉头发,几乎每天都要在微信上对我进行“语音轰炸”式求助。
手机响起,是本地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林小白先生吗?”一个温和干练的女声。
“我是,您哪位?”
“您好,林先生。我是‘都市生活家’杂志的编辑,陈静。我们近期在策划一个‘城市青年共生空间’的专题,关注时下年轻人合租生活中发生的有趣故事和创意生活方案。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您和苏芷女士的呃,‘条约式’合租模式,觉得非常新颖,想邀请二位做一个简单的采访,不知是否方便?”
我愣住了。采访?我和苏芷?因为那份起初只是为了划分界限的合租条约?
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苏芷会怎么想?她那个连草稿箱都恨不得加密的性子,会愿意将我们的私人生活,哪怕只是冰山一角,暴露在公众视野下?
“这个我需要和我的室友商量一下。”我谨慎地回答,没有立刻拒绝。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虚荣心和分享欲在蠢蠢欲动。我们这种在都市角落里默默挣扎、偶尔互相取暖的生活,原来在别人眼中,也可以是“有趣”和“新颖”的。零点墈书 首发
“当然,理解。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二位有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们觉得,你们的模式或许能代表一部分当代年轻人处理亲密距离与独立空间的尝试,很有探讨价值。”陈编辑语气诚恳,随后客气地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心情复杂。回头看向客厅,苏芷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我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告诉她。直接说“有杂志想采访我们因为我们的条约”,感觉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了块大石头。
正在踌躇间,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我脸上还未褪去的纠结。
“有事?”她问,视线又落回屏幕,手指不停。
我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平静、客观的语气转述了陈编辑的来电内容,最后补充:“我还没答应,说需要和你商量。”
她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但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像是在审视代码,又像是在思考。客厅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几秒后,她合上电脑,转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带着研判。
“你怎么想?”她把问题抛了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坦诚自己的想法:“有点意外,也觉得有点意思。我们的日子,自己过得鸡飞狗跳,在别人看来倒成了‘模式’。”我顿了顿,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地补充,“当然,如果你觉得被打扰,我就回绝掉。”
苏芷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脑外壳的边缘。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新完夲鰰颤 耕芯醉快
“条约,”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本身是边界。但被人观看和讨论的边界,还是边界吗?”
我怔住。这个问题很哲学,也很苏芷。她总是在我考虑现实层面的时候,直接切入本质。
“或许”我尝试着理解她的顾虑,也梳理自己的想法,“被观看的只是‘形式’。真正的内容,比如”我看向阳台那盆依旧半死不活,但似乎因为被我们频繁讨论而多了几分“存在感”的薄荷,“比如那盆薄荷,比如失败的清蒸鱼,比如‘井水’,这些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她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也随着我看向那盆薄荷。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打开电脑,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
“你决定吧。如果要接,采访稿我需要过目。”
这算是默许了?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她愿意让渡一部分“边界”的私密性,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好。”我压下心里的雀跃,点了点头。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翻了篇。我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夜幕降临。
晚上,我还在琢磨怎么给张楚的炸鸡店写点抓眼球的推广语时,门铃响了。
是张楚。他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一脸谄媚的笑容。
“苏姐!小白!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们送温暖来了!”他嗓门洪亮,瞬间填满了整个客厅。
苏芷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张楚和他手里的袋子,挑了挑眉。
“最新研发的套餐!柠檬草风味炸鸡,配独家解腻酸梅汁!绝对颠覆你对炸鸡的认知!”张楚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走进来,把保温袋放在餐桌上,开始往外掏东西。包装精致的餐盒,还附赠了两小杯疑似蘸酱的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这是拿我们当试吃员?”我帮他一起摆开。
“嘿嘿,精准投放嘛!苏姐的舌头,那不就是咱们店的‘米其林指南’?小白的文案,那就是咱们店的‘大众点评必吃榜’啊!”张楚搓着手,满脸期待地看着苏芷,“苏姐,给点专业意见?”
苏芷没说话,洗了手,走过来坐下,拿起一块炸鸡。炸鸡外表金黄,确实能闻到一丝清新的柠檬草香气。
她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和张楚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咽下之后,她又拿起那杯绿色的蘸酱,蘸了一点,再尝了一口。
“怎么样?”张楚忍不住问。
苏芷放下炸鸡,拿起纸巾擦了擦手,看向张楚,眼神平静无波:
“柠檬草是前调,炸物油腻感是中调,香精的违和感是后调。”她顿了顿,补充道,“像用高级香水喷抹布。”
张楚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像只被雨淋透的大型犬。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但看到张楚哀怨的眼神,又赶紧憋住。
“不过,”苏芷话锋一转,指了指那杯绿色的蘸酱,“这个,可以。清爽,解腻,能拉回一点分数。”
张楚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真的?这个是我用酸奶、薄荷叶还有一点点蜂蜜调的!”
薄荷叶?我和苏芷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阳台那盆奄奄一息的薄荷。
张楚顺着我们的目光看去,挠了挠头:“啊?你们也种了?我这薄荷是菜市场买的,两块五一捆。”
苏芷收回目光,没对薄荷的来源发表意见,只是对张楚说:“炸鸡本身,回归传统。酱料,可以保留并丰富口味。名字,”她看了我一眼,“让他想。”
压力给到了我这边。
我看着桌上那杯绿色的、被苏芷认可的蘸酱,又看看张楚那混合着期待和紧张的脸,再看看旁边安静用餐、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日常质量评估的苏芷。
这个夜晚,因为一个意外的采访邀请,和一份需要“拯救”的柠檬草炸鸡,忽然变得有些热闹而具体。我们三个人,围坐在曾经严格划分“厨房时间”的餐桌旁,讨论着炸鸡的口感和酱料的命名。
那份曾经冰冷的条约,其边界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一杯共享的咖啡、一次共同的“复盘”、一个默许的采访,以及此刻这份来自朋友的、带着烟火气的烦恼,悄然软化、拓宽了。
我拿起那杯绿色的蘸酱,尝了一口。确实清爽,带着薄荷的凉意和酸奶的醇厚。
“叫‘薄荷遇见酸奶’?”我尝试着说。
苏芷没抬头,淡淡丢过来三个字:“太直白。”
张楚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看着那抹清新的绿色,忽然福至心灵:“叫‘绿洲’怎么样?对于炸鸡的油腻感来说,它不就是一片解腻的绿洲?”
苏芷用餐的动作微微一顿,没说话,但嘴角似乎柔和了一瞬。
张楚一拍大腿:“好!就这个!‘绿洲’!小白,还是你有文化!”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屋内的我们,被食物、朋友和一种崭新的、难以定义的关系联结着。那盆阳台上的薄荷依旧病恹恹的,但空气里,似乎已经飘散开了柠檬草与薄荷交织的、略带矛盾却生机勃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