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炸鸡”的生意稳了下来,像一艘经历过风浪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航速。张楚脸上的愁云散了,换成了踏实忙碌的红光。我和苏芷的生活也仿佛被这间小店注入了一种平实的节奏。我们依然话不多,但那种刻意的回避和紧张感,早已被一种近乎默契的共处取代。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加班修改提案,为一个新客户的山泉水品牌寻找“源头的故事”。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合租房里很安静,只有我敲击键盘的声音和苏芷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她习惯在深夜写作时播放的、低回的大提琴曲。
提案进行得不太顺利。“纯净”、“甘甜”、“自然馈赠”这些词写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我烦躁地推开键盘,揉了揉眉心,准备去厨房倒杯水,也让大脑休息一下。
推开房门,却意外地发现客厅的落地灯亮着。昏黄的光晕下,苏芷蜷在沙发里,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膝盖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但她并没有在打字,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雨夜出神。沙发旁的边几上,放着一个她平时喝咖啡的白瓷杯,但里面盛的,似乎是某种琥珀色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咖啡的醇烈香气。山芭墈书王 已发布嶵新彰踕
威士忌?我有些诧异。印象里,苏芷的生活规律得像瑞士手表,咖啡是提神的仪式,酒精似乎从不在她的选项里。
她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灯光下,她的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眼下的青黑也重了些,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清明锐利,带着一丝罕见的、被雨水浸泡过的朦胧和疲惫。
“还没睡?”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带着鼻音。
“嗯,有个案子卡住了。”我指了指厨房,“倒杯水。”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视线又飘向了窗外。
我倒了水回来,经过沙发时,脚步迟疑了一下。她看起来不太好。不是生病的那种不好,更像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倦怠。
“你没事吧?”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话出口又觉得唐突,准备溜回房间。
“坐。”她却忽然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我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还是苏芷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坐下,在非“厨房时间”的深夜。
我依言坐下,手里捧着微温的水杯,有些局促。
她沉默着,端起边几上的杯子,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她没有喝,只是看着。
“雨声,”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窗外的雨,“有时候挺吵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附和着:“是啊,会影响你写作吗?”
“有时候会,”她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有时候也需要一点声音,盖过别的。”
这话里有话。我敏锐地察觉到,今晚的苏芷,似乎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铠甲,流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脆弱。是因为这雨夜?还是因为那杯酒?
“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指的是写作。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难题一直都有。”她终于抿了一小口杯中的酒,眉头因为烈酒的刺激而微微蹙起,随即又缓缓松开,“只是今天有点累。”
我们之间陷入一阵沉默。雨声淅沥,大提琴的旋律在背景里低回婉转,客厅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沉静而私密的氛围。
“你知道吗,”她忽然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的某处,“写一个故事,就像在黑暗里摸索着搭积木。你以为找到了对的形状,放上去,却发现整体摇摇欲坠。有时候,甚至想把一切都推倒重来。”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我却听出了底下暗涌的焦灼和自我怀疑。原来大神“芷水”,也会有力不从心、想要推倒一切的时候。这个认知,莫名地让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仿佛一直仰望的高峰,也露出了它陡峭嶙峋、需要艰难攀爬的一面。
“我写文案也经常这样,”我试图安慰,也像是在倾诉,“觉得自己写的是垃圾,恨不得把键盘砸了。”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极淡的波动。“但你还在写。”
“不然呢?”我苦笑,“总不能真去搬砖吧。”
她极轻地笑了一下,真的只是嘴角极其微弱的牵动,却像冰裂开的第一道细纹。“也是。”
我们又安静下来。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密集地敲打着窗户。
“你那篇‘在场证明’,”她忽然提起,“写得不错。”
我心头一跳,有些不好意思:“瞎琢磨的。”
“不是瞎琢磨,”她语气肯定,“是找到了属于你的视角。”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词句,“文字里有种笨拙的真实感。挺好。”
笨拙的真实感。这大概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的评价了。我的心因为她这句话,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舒展开来。
!“谢谢。”我低声说。
她没再回应,只是又喝了一小口酒,然后轻轻将杯子放回边几,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合上膝盖上的电脑,动作有些缓慢。
“不早了,”她站起身,羊绒毯从肩头滑落,“去睡吧。”
我也跟着站起来。“你也早点休息。”
她点了点头,没再看我,抱着电脑和毯子,走向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她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我,声音很轻地传来:
“雨停了,灵感或许就来了。”
说完,她便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独自站在客厅里,耳边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威士忌的余韵和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冷香。
窗外的雨声似乎真的小了一些。
我回到书桌前,看着屏幕上那片关于“山泉水源头”的空白,心里不再那么焦躁。我想起了故乡雨后山林里泥土的气息,想起了岩石缝隙里渗出的、冰凉的泉水。
手指重新放回键盘上。
这一次,敲下的句子,似乎带上了雨后微凉的湿润气息,和一丝属于这个夜晚的、真实的平静。
这个雨夜,因为一杯意外的威士忌,一段罕见的倾诉,一句“笨拙的真实”的认可,变得格外不同。
我和苏芷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膜,似乎又被捅破了一层。我们看到了彼此盔甲下的疲惫,也交换了一丝属于创作者之间的、心照不宣的理解。
夜还很长。
但雨,好像真的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