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内，时间在紧绷的守护与枯燥的等待中缓慢流淌。空气中混合着药草苦涩的清香、新生血肉的微腥，以及窗外针叶林渗透进来的、带着腐殖质味道的夜风。三女各司其职，但长时间维持高度专注带来的精神疲惫，逐渐让沉默变得难以忍受。
阮如意背靠着冰冷的石墙，一双灵巧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不知从哪个机关零件上拆下来的古旧铜币。铜币在她指间翻飞、跳跃，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如同一个微型而无意义的魔术。她忽然停下动作，将铜币凑到鼻尖，深嗅了一口其上附着的、混合了金属与机油的气味，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转而深吸一口屋内复杂的空气，终于忍不住小声吐槽，打破了维持许久的寂静：“妈呀……还有整整一天呢！这可怎么熬得下去啊！感觉时间都凝固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在她对面盘膝而坐、闭目调息以维持自然结界的苏清澄，闻言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真是的，阮如意，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你是不是只有跟你那些复杂的机关零件、或者你那匹宝贝机关龙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才能安安静静、心无旁骛地研究上几天几夜？”
“是啊，怎么了？” 阮如意理直气壮地反问，将铜币弹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对着有逻辑、可操控、能不断优化改进的东西，时间自然过得快。对着一个躺着一动不动、只能干看着的伤员……” 她撇撇嘴，目光扫过石台上被结界灵光笼罩的谢焜昱，“实在是无聊透顶。” 她眼珠一转，忽然来了兴致，压低声音道：“对了，苏清澄，咱们现在这几个人里头，好像就你没有司槊方的神器了吧？你要不要也想办法搞一个？听起来挺厉害的。”
苏清澄耸了耸肩，脸上没什么羡慕的表情，反而带着点自然灵师特有的、对非自然造物的疏离感：“没意思。那些东西听着就邪性，姜枫前辈不也说了吗，副作用大得很。作为一个纯粹的自然灵师，我觉得找到几只心意相通、实力强大的上等灵契兽，比依赖什么神器靠谱多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郁闷，“哎，真是气人。连陈露汐现在都有只那么灵性的银貂‘妲己’了，她的综合实力本来就不弱，现在还在我们自然灵师最引以为傲的灵契兽这块压我一头……”
一直专注于维持百幡净尘阵、但显然也分心听着她们聊天的陶颀阳，此时轻声插话道：“你们苏家传承悠久，似乎一直对‘密语森林’那边的灵兽青睐有加。不过，我父亲……呃，我是说，我听说过，真正顶尖的灵契兽，其实在更遥远的‘望沙岛’东南方向。那里有一片被称为‘破碎之海’的奇异海域，传说栖息着一些能够将核心灵魄凝结成‘共生宝珠’的特殊灵兽。这类灵兽一旦与灵师达成契约，不仅能如臂使指，真正做到灵肉相合，其凝结的宝珠本身，还可能赋予契约者一些独特的能力或特质。你没考虑过去那里碰碰运气吗？”
苏清澄听了，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撅起嘴，满脸写着不甘心与无奈：“我当然想啊！‘破碎之海’的传说我也听过，那里确实有让人梦寐以求的灵契兽。可是……” 她叹了口气，“机遇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那里的灵兽不仅强大，而且因为环境残酷，性格往往极其暴戾凶猛，难以沟通驯服。以我现在的实力，独自前去，别说收服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她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手腕，有些泄气。
阮如意的思维总是跳跃而带有目的性，她突然将话题抛回给陶颀阳，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对了，陶颀阳，一直没细问，你的那个司槊方神器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特殊功能？你是怎么得到的？为什么姜枫前辈会说你的那个‘没有副作用’？” 她的问题直接而尖锐，带着对信息收集和分析的本能。
陶颀阳手中维持阵法的灵光微微一顿。她与阮如意结识时间尚短，虽共同经历了一些事，但远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更何况申猴之影的来历与她生父俞百毓密切相关，涉及家族秘辛。她心思电转，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略显神秘、带着敷衍意味的浅笑，开始编织半真半假的谎言：“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哦。不过呢，据我了解，司槊方的神器大抵有个规律——副作用越强烈、对持有者侵蚀越深的，往往其显现出的威力也就越霸道恐怖。反过来想想也就知道了，我手上这个，威力平平，大概也就是没什么副作用的‘赠品’级别吧，可比不了你们那些动辄惊天动地的宝贝。” 她语气轻松，试图将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
正当三个少女在低声交谈中稍解烦闷时，异变突生！
病床上，一直静静躺卧、呼吸渐趋平稳的谢焜昱，身体毫无征兆地猛然向上弹坐而起！这个动作僵硬而迅猛，完全不像重伤初愈之人该有的反应。他双眼依旧紧闭，喉咙里却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嗽声在寂静的小屋内显得格外惊悚。
几息之后，咳嗽声戛然而止。谢焜昱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
这突如其来的“挺尸”把正在抱怨的苏清澄吓了一大跳。她几乎是本能地弹起身，几步冲到石台边，俯身凑近谢焜昱，想查看他的状况，嘴里还不忘习惯性地吐槽：“喂！老谢！你搞什么鬼？突然坐起来吓死人……咦？” 她的话语顿住了，借着结界柔和的光芒仔细打量谢焜昱的脸，“啧，这次你是真的白了好多啊，跟话本里写的奶油小生似的……”
两人的面孔距离不足一尺，苏清澄甚至伸出手指，好奇地想戳戳谢焜昱那异常苍白的脸颊，验证一下触感。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谢焜昱一直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然而，那双眼眸中再没有苏清澄熟悉的、或跳脱或温柔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暴的、燃烧着无尽怒火与刻骨仇恨的冰冷光芒！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入苏清澄眼中。
“高萌茵——！！拿命来！！！”
一声沙哑却充满极致杀意的低吼从谢焜昱喉咙深处迸发！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五指如同钢铁钳子，又快又狠，一把死死扼住了苏清澄纤细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传来，苏清澄只觉喉骨咯咯作响，呼吸骤然断绝，眼前发黑，连惊呼都发不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距离最近的陶颀阳反应最快，她虽惊不乱，维持阵法的左手不动，右手握住万法灵杖顺势横向一挥！
一道柔和却带着强劲推开力量的金色光波从杖头激射而出，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轰击在谢焜昱的肩头。光波的力量恰到好处，既没有造成伤害，又足以打断他的动作。
“砰！”
谢焜昱被光波击中，扼住苏清澄的手不由得一松，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后一仰，重重摔回石台上，脑袋一歪，眼睛再次闭上，气息重新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暴起伤人的一幕只是众人的幻觉。
“得，他又‘过去’了。” 阮如意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总结道，手中的铜币差点掉在地上。
苏清澄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脖子，踉跄后退两步，弯下腰剧烈地咳嗽、干呕，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呛了出来。好半晌，她才缓过劲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再次“沉睡”的谢焜昱，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什、什么情况？！鬼附身了？！太吓人了！赶紧……赶紧敲碗叫不会不知大师回来吧！这活儿没法干了！”
陶颀阳已经收回了法杖，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谢焜昱。她摇了摇头，比苏清澄冷静许多：“先别急。未必是鬼附身，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我们先自己试着排查一下，实在找不出头绪，再呼叫大师。不能事事依赖他，我们也得有自己的判断。”
说罢，陶颀阳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小囊袋里，取出一个装着少许金色晶莹粉尘的小袋。她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口中念诵简短的探测咒文，随即手腕一抖，将金色粉尘均匀地撒向谢焜昱的身体。
粉尘飘落，在接触到谢焜昱皮肤和周围灵气时，只是静静地附着，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既没有燃烧，也没有发出异光。
“不是鬼物或寻常邪灵附身。”陶颀阳肯定地说道，收回了剩余的粉尘，“我的‘驱邪金尘’对阴性灵体反应极强，若是鬼附身，此刻早已燃起灵火。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要么，是被人以极高明的手法远程操控或影响了意识；要么……”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奇异，“就是他自身的‘前世记忆’或深层次人格，在重伤虚弱、意识混沌的情况下，意外苏醒了。”
“靠！” 苏清澄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找来结实的绳索，气呼呼地开始将谢焜昱的手脚小心地绑在石台边沿的固定处，“意思是老谢上辈子跟我……或者说跟那个‘高萌茵’有仇？还是生死大仇？早知道这样，真不该费这么大劲救他！醒来就要掐死我！”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动作却依旧轻柔，避免碰到谢焜昱的伤口。
就在这时，木门被轻轻推开，公俊飞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意走了进来。他脸色凝重，显然心事重重，开口便是：“各位，我刚得到消息，陈露汐那边放话，七天之后，要正式与我们……断交。”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敏锐的巳蛇之眼在踏入屋内的瞬间，就被石台上的谢焜昱吸引了全部注意。
“等等……谢焜昱他……” 公俊飞瞳孔微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快步走近。在他的灵视中，此刻的谢焜昱周身散发的灵力光晕，不再是重伤时的黯淡摇曳，而是如同一个小型的、稳定的太阳，散发着纯粹而耀眼的光芒！那灵力的强度、密度、以及其中蕴含的某种古老而精纯的韵味，远超他之前见过的谢焜昱，甚至比他感知过的任何同辈，乃至许多前辈高手都要可怕！这绝不是刚刚重塑身躯、虚弱不堪的状态该有的表现。
“他的灵力……怎么会变得这么强？！” 公俊飞失声道。
苏清澄没好气地指了指自己脖子上还未消退的红痕：“强？何止是强！刚刚还差点掐死我呢！嘴里喊着什么‘高萌茵，拿命来’！陶颀阳说，可能是他的前世记忆苏醒了。”
“‘高萌茵’？” 公俊飞眉头紧锁，迅速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在星陨阁的藏书里，有一本非常古老的残卷，叫做《禁炁大典》。里面记载了许多被视为禁忌或早已失传的强大灵术。其中记录了一种极其霸道邪门的秘术，可以通过特殊仪式直接掠夺、吸取其他灵师的毕生灵力，化为己用，短时间内实力暴增。这个术的创造者，也是古籍记载中唯一精通此术的人，就是一个叫做‘高萌茵’的女性灵师。”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相传她是那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平民出身绝顶高手，不仅在实战实力上登峰造极，在创造和改进灵术方面的天赋，更是被誉为那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存在。”
苏清澄听到这里，猛地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苏家祖上流传的笔记里提过一嘴！好像就是因为高萌茵和她那套掠夺灵力的邪术太过恐怖，引发了当时几乎所有灵师家族的联合围剿。后来，有一位天才灵师发明了一种克制的‘标记术’，能够将具有追踪和引爆特性的火元素灵力，巧妙地‘标记’融入对手的灵力流动之中。在这个基础术式上，才逐渐衍生发展出我们苏家的‘自然种子’，还有黑水之誓内部传承的‘黑誓之敌’这类标记追踪型灵术。就是那位灵师，带领着联军最终击败了高萌茵，但他自己也死于高萌茵最后的反击。”
“那位灵师叫什么名字？” 公俊飞追问，隐隐感觉到一条线索正在串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