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焜昱站在监狱最底层的牢房前,眉头紧锁,仿佛要拧出水来。这一层安静得可怕,连众人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与他方才经历过的上层修罗场判若两地。他已借着灵风环荧的微光快速搜寻了整个底层,却没有找到爷爷谢霖轩和苏琮铮的任何踪迹。那枚悬浮的玉环在他身边微微发光、旋转,却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属于亲人的气息,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无。
“他们不在这里。”谢焜昱的声音在阴冷潮湿的走廊中低沉地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更深的不安。
陈露汐轻轻抚上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与安抚:“或许……他们被关押在别的、更秘密的地点?焉然这么大……”
“不可能,”谢焜昱斩钉截铁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焉然监狱是刑部看押重犯的唯一指定地点,再无分号。除非……”他顿了顿,一个更坏的猜想浮上心头,让他喉头发紧,“除非他们已经被转移,或者……”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向自己监室对面。达义似乎在里面睡得正沉,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谢焜昱敲了敲牢门,叫醒了达义。达义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是谢焜昱和一众人等,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达大哥,苏大哥和我爷爷去哪了?你见过他们吗?”谢焜昱急切地问道。
达义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真实的困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从我被关到这里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二位。好像……比我早一步被提走了?”
而一旁的陈露汐却望向达义的牢房,又瞥了一眼隔壁仅一墙之隔的石俊林。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与这监狱里刚刚发生的惨剧格格不入。
“达大哥,石大哥,跟我们一起走吧。”陈露汐忍不住开口劝说道,声音真诚,“现在外面很乱,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可以帮你。”
达义抬起头,露出一丝苦涩却豁达的微笑,那笑容里有着历经沧桑后的通透:“露汐,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就是我的命,我早已做出选择,我选择留下,接受我该受的。”
石俊林的声音也从隔壁传来,一如既往的豁达爽朗,却带着坚定的拒绝:“是啊,小姑娘,别为我们费心了。我和达义哥俩关一块儿,互相有个照应,说说闲话,也挺好。外面的风雨,就由你们年轻人去闯吧。”
就在这时,一直靠着墙边调息的苏清澄突然猛地抬起头,望向头顶冰冷的天花板。她强大的自然感知力捕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却又让她心脏骤缩的灵力波动——那股灵力冰冷、锐利,带着金刚杵特有的肃杀之气!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哥哥,苏清泉!
凶手现身!
苏清澄顾不上自己灵力几乎枯竭的状态,也来不及向众人详细解释。复仇的怒火、对真相的渴望、以及那份被亲情背叛的刺痛驱使着她。她身影一闪,如同暗夜中的灵猫,凭借对建筑结构的本能感知,闪转腾挪,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通风口和隐蔽的阶梯,冲向了寒风呼啸的监狱屋顶。
屋顶上,月华惨白,寒风凛冽。苏清泉一袭白衣独立,但那白衣早已被暗红的血污浸透,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不祥的旗帜。他背对着苏清澄,仿佛在欣赏这被血色染红的夜色。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他俊朗却毫无血色的侧脸,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承载了无尽重量的眼眸。他看到苏清澄时,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那其中有疲惫,有关切,有无奈,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小橙子,好久不见。”苏清泉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与他满身的血污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哼!小橙子?”苏清澄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警惕地反问,手中的红宝石棱刺已悄然泛起微光,随时准备出击,“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下面……都是你做的?”她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苏清泉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暖意,只有无尽的苍凉:“我亲爱的妹妹,你呢?你又来干什么?听说你还和谢家那小子混在一起,为了他,不惜劫狱,闹出了不少动静啊。”他那声“亲爱的妹妹”叫得格外清晰,却让苏清澄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苏家早已抛弃了我!你现在又何必假惺惺地叫我妹妹?”苏清澄冷笑着,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表演!”
“血浓于水啊,小橙子。”苏清泉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种偏执的压迫感,“很多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样非黑即白。如果让我讲,那就是一个漫长而黑暗的故事了。你愿意……听哥哥讲完吗?”
苏清澄的沉默,是一种冰冷的默许。她倒要听听,他能编出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苏清泉的目光投向远方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声音低沉而缓慢:“苏家和黑水之誓,当年决定联手除掉焉然镇最大的绊脚石——冯家。那本是一次精密布局,志在必得。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刻,苏琮铮,我们那位好叔父,他背叛了苏家,也背叛了盟约,将机密告诉了冯家,让冯家有所准备。”
“我们在冯家堡费尽心机打开的天地之门,被冯家趁机关闭,冯奭泓兄弟得以逃离……这一切,都让苏家在那次行动中受到了盟友们前所未有的质疑和批评。甚至有人怀疑,苏家是在两面做局,试图火中取栗,一家独大。”
“为了自证‘清白’,为了重新站队,冯家灭门案这口巨大的黑锅,最终由苏家出面,一力承担了下来。承认是主导……呵呵,这让我们苏家在其他大家族眼中,彻底成了不可信任的疯狗和屠夫,声望一落千丈。”
“也因为苏琮铮的叛逃,家族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付出代价。他们选择了抚养苏琮铮长大的亲哥哥,也就是我们的父亲,苏琮铭。美其名曰,让他去焉然近卫军做主帅,是去做苏家的‘压舱石’……可这个位置,远离权力中心,看似风光,实为流放与监视!他一坐,就是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壮志未酬,二十年如履薄冰!”
他的声音开始激动,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和不甘。
“我们兄妹五人,你是最小的,最受宠爱,也最……自由。当年你小的时候,就是我,你苏三哥,拉着你的小手,带你去后山捉蝴蝶,去看萤火虫……我曾发誓要保护你,让你永远不必沾染这些肮脏的权谋和血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情,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
“可惜,咱爸和小叔的路,我们俩很可能也要重新走一圈了。被家族利用,然后被弃如敝履。但我不想认命!为了避免这一切重演,我主动担下了这一次的任务!事成之后,我可以凭借功绩当上家主,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也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重回苏家!你毕竟是我唯一的亲妹妹啊!”
苏清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但很快被更深的痛苦和坚定所覆盖:“如果你真的还念及一丝一毫的兄妹之情,就不会在阴间……对我们的人围追堵截,不会制造这炼狱般的惨状!”
苏清泉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悲哀:“如果我真的对你们下了杀手,清澄,你觉得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吗?我只不过是在执行苏家给我的任务罢了。”
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张看似普通、却蕴含着奇特灵力的黄色符纸,递向苏清澄:“这是我自己创造的新术,‘假寐之术’,关键时刻注入灵力,可以让你变成其他人无法辨认的假死状态,三天之后自动清醒。就当是……哥哥最后的一点心意。”
苏清澄死死盯着那张符纸,又看向哥哥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冰冷的符纸。指尖触碰的瞬间,她仿佛能感受到对方传递来的那份沉重与决绝。
就在这时,谢焜昱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出现在屋顶楼梯口,浑身上下爆发出闪电的蜂鸣。
“清澄,后退!”谢焜昱厉声警告,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苏清泉。然而,他的手上并没有召唤任何灵宝,相反,他赤手空拳,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脸颊上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显眼的旧伤疤,脸上带着一种冷冽的笑容,看向苏清泉。 “苏清泉,拜你所赐,这里那四个字,‘手下败将’,直到今天还隐隐作痛啊。这笔账,我们是不是该算算了?”
苏清泉面对谢焜昱的逼人气势,却不慌不忙,目光再次转向苏清澄,那眼神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确认与挽留:“小橙子,你真的一句都不劝吗?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在此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苏清澄握紧了手中那张冰冷的符纸,脚步却坚定地退到了谢焜昱的身边。她的沉默,已经无比清晰地表明了她的选择。
谢焜昱上前一步,气势节节攀升:“我不想和你动手,甚至原本想就在这监狱里待着,等我的同伴们替我证明清白。但是我的同伴们选择来救我!谁知却遇上了你在这里大开杀戒!如果我不逮住你,抱歉,你的这些罪责,都会被算在我的同伴们头上!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灵聚如意的事吗?”苏清泉忽然接口,语气平淡,“我也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的鹰,最后被鹰啄了眼。这么给你说吧,冉茂华偷走灵聚如意并非我所指派,完全是他凭着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决定。”说着,他竟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信件,手腕一抖,精准地扔给了谢焜昱。
谢焜昱稳稳接住信件,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警惕。
“不用担心什么……”苏清泉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然,“这是我让冉茂华亲笔写的忏悔书。你应该知道,在笔迹中注入独有的灵力印记,那么这灵力便不会随着时间消散。你可以仔细感知,这信纸上的灵力,正是冉茂华无疑。里面详细交代了他偷走灵聚如意的动机和具体方式。他愿意写下这个,完完全全是为了报答当年我们想办法让他进入焉然学院的恩情。这封信你留着,足够为你洗刷清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苏清澄,语气变得异常郑重:“记住,谢焜昱,不管你将来娶不娶我妹妹,还希望你能看在这封信的份上,替我……好好保护她。”
“所以,”谢焜昱握紧信纸,沉声问道,“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杀了这么多人,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苏清泉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在凝视着焉然镇看不见的权力漩涡,“在咱们焉然镇,权力本身是没什么用的,虚幻的。真正关键的,从来只有两种力量,一种叫做实力,另一种,则叫做势力。今天,我们苏家和黑水之誓在明面的势力博弈上,已然败下阵来,那么我们就一定要在绝对的实力上,碾压对方,夺回话语权!这也就是我今天必须做的——用鲜血和恐惧,重塑苏家的‘实力’权威!”
“就凭你一己之力?”谢焜昱环视周围,“无论怎么看,你都像是在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没错,”苏清泉的眼神再次回到了苏清澄的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关怀,有遗憾,有期望,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或许家主之位,终究是黄粱一梦。小橙子,”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你现在,更像是一只被放飞的鸟,虽然风雨飘摇,但至少是自由的。而我……只有在棋格构筑的牢笼里无法逃脱、只能沿着既定路线厮杀的,才是真正的弃子。”
他的气势陡然一变,之前的疲惫、悲伤、无奈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而冰冷的战意!金刚杵的虚影在他身后缓缓凝聚。
“来吧,谢焜昱!你既然想和我做个了断,就该有点觉悟!”
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上了屋顶,是满身伤痕、气息不稳的刘东旭!他看到被谢焜昱气势逼在屋顶角落的苏清泉,想也不想,立刻挣扎着上前,将其护在身后,尽管他自己也已摇摇欲坠。
苏清泉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刘东旭,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却厉声道:“刘东旭,多谢!但麻烦你让一让!这是我和谢焜昱之间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对决!无论谁赢谁输,你都不要插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声音又压低,快速说道:“你快走!趁现在还有机会!带着我给你的东西,立刻离开焉然!最好销声匿迹,永远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你是个灵师……找个地方,做个普通人,安稳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