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公俊飞那番措词慷慨的责问结束后,秦兆雪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死死堵住,一股郁结的怨气和无力感盘踞在心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噎得她呼吸都带着涩痛。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敬若神明的院长,竟会做出如此武断的决定,让清白无疑的谢焜昱深陷囹圄。一想到谢焜昱可能遭受的经历,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
秦兆雪素来一身正气,行事磊落,在同学眼中俨然是位值得信赖、原则分明的“大班长”。可此刻,她在自己整洁的宿舍里却坐立难安,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手心。那股强烈的、与自身信奉的“公正”相悖的憋闷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最终,她再也无法独自承受这份煎熬,猛地转身出门,找到了平日里关系亲近的林梦颖和沈游,将满腹的心事和挣扎向她们和盘托出。
三人来到学院外一处僻静的长椅坐下。沈游平日里是个安静得甚至有些沉默的女生,但在一直像大姐姐一样照顾大家的秦兆雪面前,她总是愿意多说一些。她靠在椅背上,声音清澈而冷静,如同山涧流淌的泉水:“我和公俊飞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谢焜昱是被冤枉的——而我们都相信他是——那么公俊飞就绝不会坐视不管。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掀翻屋顶,也要把谢焜昱从里面弄出来。”
“其实……我也想……”秦兆雪几乎是脱口而出,但随即声音又低了下去,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指节泛白,“可是……我父亲的关系,你们都知道的,我加入了‘黑水之誓’……”她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敬畏与束缚感,“组织有组织的纪律和立场。可是……可是无论是谁,都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抓人吧?当初苏家抓卢院长,我觉得不对!现在抓谢焜昱?也一样不对!”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可我……我下不了这个决心!如果我真的决定去做些什么,不就等于公开站在了组织的对立面,和‘黑水之誓’为敌了吗?”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惧和迷茫。
“那为什么……”林梦颖眨了眨眼,身体一歪,亲昵地靠在了秦兆雪僵硬的肩膀上,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她的紧张,“不直接去问问你爸爸该怎么办呢?秦部长他不仅是‘黑水之誓’的人,更是你的父亲啊。在我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只会用冷冰冰的阵营观点来看待咱们焉然镇内部这些纠葛的。”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调侃,“你咋回事啊兆雪?以往那个雷厉风行、坚定自信的大姐头哪去了?今天怎么变成了这么个犹豫不决、患得患失的小女孩模样?快说!是不是喜欢上谢焜昱了?还是……其实是公俊飞?”
“去你的吧!”秦兆雪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脸颊猛地一热,没好气地推开林梦颖靠过来的脑袋,但眼底的挣扎和痛苦却更加浓烈。她低下头,声音沉闷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我不是……我只是感觉……感觉信仰有点崩塌了。我一直相信的东西,好像……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非黑即白。”
看到好友如此痛苦,沈游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语气变得坚定而务实:“既然如此,纠结无益。就按照梦颖说的办法,我们先去刑部找秦部长商量一下吧。无论如何,总要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她伸出手,用力将仍沉浸在自我斗争中的秦兆雪从长椅上拽起来,“走,先回宿舍拿上随身的灵宝。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总得有备无患。”
而在另一边,谢焜昱如同被丢弃的破旧麻袋,重重地摔在焉然监狱某个阴暗角落的冰冷石地上。剧烈的撞击痛感让他模糊的意识清醒了一瞬,随即沉重的铁闸门轰然关闭,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彻底斩断了外界的光明与希望。
“放我出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那扇布满禁制纹路的铁窗,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嘶吼声在狭小窒息的牢房里回荡,却只换来一片死寂的回应。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那冰冷铁栏的瞬间,异变陡生!那铁闸仿佛不是金属,而是一道活着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猛地传来,谢焜昱只觉得体内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透过手掌被疯狂抽取!
仅仅一息之间,那股被吸走的庞大灵力竟又在铁栏表面高度压缩、扭曲,随即化作一团狂暴的能量,如同被狠狠掷回的石块,以更凶猛的速度和力量轰然反噬!
“嘭——!”
一声闷响,谢焜昱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整个人就被这股源于自身灵力的爆炸狠狠炸飞,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粗糙的石墙上,又软软滑落在地。剧烈的疼痛和灵力瞬间被抽空又遭重击的撕裂感传遍全身,他倒在角落里,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剧烈抽搐,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眼前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片混沌和刺骨的阴冷中,谢焜昱隐约听见一个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持续不断地在他耳边呼唤着他的名字。
“焜昱……谢焜昱……醒醒……”
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迷雾,艰难地将他的意识从深渊里拉回。谢焜昱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酸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他甩了甩头,努力聚焦视线,四周依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漆黑和冰冷石壁。
“谁?”他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
“是我,孩子……”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疲惫,却也有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谢焜昱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这个声音……是达义!是他曾经亦师亦友的老前辈达义!
“达大哥?!是你吗?你在哪?”谢焜昱挣扎着爬起身,激动地在狭窄得仅能容纳一人转身的牢房里四处摸索、张望,手指划过冰冷粗糙的石壁,却找不到任何缝隙或通道,更看不到半个人影。仿佛那声音只是他绝望中的幻觉。
“我在,在的,是我,我在你对面。”
半年多的分别音信全无,未能完成对方托付的重任,再加上此刻身陷囹圄、冤屈难申……种种压抑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这个平日里总是努力表现得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的心防。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和血渍滑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出口时,却只剩下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充满了无尽委屈和脆弱的单字:
“我……”
达义在暗处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太了解这孩子了,表面总是逞强乐观,若真遇到天大的委屈和挫折,反而会死死憋在心里,绝不会轻易诉苦。当时哪怕他灵力尽失,也没有如今天般沮丧,能让他情绪失控到如此地步,甚至流露出这般无助的哭腔,可见他此刻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已然逼近极限。
“好了,好了,没事了……”达义连忙放柔了声音,用一种近乎安抚孩童般的温和语气安慰道,“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能再听见,知道你还平安,老头子我心里……就已经十分欣慰了。”
“达大哥!石大哥!苏大哥还好吗?我爷爷还好吗?”
“好,都好,只不过,他们没关在这个监室。我们几个老家伙,你就不用操心了。”
感受到那话语中的温暖和包容,谢焜昱用力抹了把脸,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靠着墙壁坐下,开始断断续续地、挑那些还算好的消息告诉达义。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当年杀害冯奭泓、冯奭炆兄弟的仇人,并亲手报了仇;说自己顺利进入了焉然学院,和很多人关系不错;还说家族里原本属意由他接任家主,但为了家族的和谐与未来,他主动选择将位置让给了留守的堂兄谢坤昶……
黑暗里,达义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几声意味复杂的叹息。末了,他感叹道:“长大了啊……焜昱。你真的长大了,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也学会了……把某些情绪和责任,默默地扛起来,抛在身后了。不错,我没记错的话,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一年半之前,你比那时候要成熟多了。”话语里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得到敬重前辈的肯定,谢焜昱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他带着鼻音,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达大哥,你呢?你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后,突然,在谢焜昱斜前方的黑暗之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小团微弱却温暖的光芒。
那光芒来自于一只枯槁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手掌掌心。显然,在这能吸收灵力的恐怖牢笼里,这样做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几乎在光芒亮起的瞬间,空气中便传来一阵清晰的能量波动和仿佛电流击穿空气的“滋滋”声,伴随着一声极力压抑的、痛苦闷哼。
但那只手的主人却固执地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光明,哪怕要承受牢狱禁制的反噬刑罚。
借着这短暂而珍贵的光芒,谢焜昱终于看清了对面牢房里那张脸。
只一眼,他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那还是他记忆中那个虽然不苟言笑却精神矍铄、目光锐利的达义大哥吗?
原本灰黑的头发如今已变得如同枯枝败叶般干枯雪白,杂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皮肤松弛垮塌,布满了深如刀刻的皱纹,颜色晦暗,毫无血色,就像一件被扯烂后又随意丢弃的、松松垮垮的破旧衣服。那双曾经蕴含着智慧与力量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之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
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达义居然被折磨摧残成了这般衰老无力、行将就木的模样!
“达大哥!对不起!对不起……”谢焜昱再也忍不住,愧疚和心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隔着冰冷的石墙,他的话像是浸着冰,渗满了失落与绝望,泪水无声地从脸颊划过,他的话像是阴暗潮湿的房间内,水珠的滴答声,“是我没用,我没办法救你们出去,对不起……”
“傻孩子……别这么说……”达义的声音因为强忍痛苦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不断地安慰他,“世事无常,但再难的坎,总会过去的……相信大哥……”
那掌心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显然达义已快到极限。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连忙转移了话题:“公俊飞怎么样?”
“老公他……也很不错,最近在研究一个什么模型,好像是通过计算战胜对方的。”
“嗯……这条道路很适合他,不错不错。其他人呢?苏清澄陈露汐崔灏昀还有……”达义还没说完,便被谢焜昱打断了。
“金秋娜、张瑶瑶,她们……我没保护好她们。”谢焜昱的后槽牙在冰冷的空气中咯吱作响,而神情则像是一只摔破的鼓。
听到这个消息,达义也沉默了一会,眼前似乎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牺牲的朋友,轻声问道:“郑姝婷呢?她咋样?还有李欣宇?”
“她俩还好,正常上学,实力也有很大的长进。”谢焜昱说着,眼神仿佛在无限延伸,回到了金城。
而在焉然监狱的阴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身影走到了门外,安排起了一项特殊的任务:“秦典狱长!去联系焉然别动队!告诉曹岩峻,让他把公俊飞抓回来,别让他和焉然守卫军接触。如果接触了,他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