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把生锈的弯刀,斜斜劈在冯家祠堂的飞檐上。公俊飞踩碎青砖缝里钻出来的骆驼刺,枯枝断裂声惊起祠堂深处几只寒鸦。他背后两扇雕花门早已朽成空洞,夜风正卷着黄沙在残破的牌位间游荡,碎成丝帛的忠义传家匾额悬在他头顶,被月光钉出千百个细小的孔洞。
“陶蒙果然是个守时的人,让她早上来,半夜三点就感觉到她了。”
公俊飞拍醒陈露汐和谢焜昱,让陈露汐先守着陶颀阳,自己和谢焜昱出去迎敌。公俊飞从百宝袋中拿出一把弓,交给了谢焜昱:“这是达大哥和石大哥做了很久的一把弓,不要辜负他们的信任。等会你先藏起来,考虑到陶蒙的灵力感知,咱们昨天晚上设置的结界不一定有用,你先用黑障术屏蔽自己的灵力。”
谢焜昱接过弓箭,这铁制弓杆上雕着火与雷,弓的两侧又雕着风水,且十分锋利。
谢焜昱想起登月用得土星五号,便向往着说:“就叫他土星弓吧,毕竟是给我的元素灵术做嫁衣的。”
公俊飞一个人站在冯家高楼前的平台上,渐渐入秋的风吹动着萧瑟与寒冷。虽然暗无天日只有星光,可公俊飞还是用巳蛇之眼找到了正在逼近的陶蒙。
“陶家主,你不守时,这么早就来了。”
陶蒙抬眼,感觉到了与陶家大院见到的那个陌生男生相同的灵力,立马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绑架陶颀阳?”
“这不是问题,你既然来了,我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陶家主。众所周知,是你杀了陶玥,不过还有个人的生死尚不明朗,就是你的妈妈,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我听说她病入膏肓,久治无药后去世根本无法相信。这么多年我连感冒都没得过,谢家家主谢霖轩更是身体倍棒,怎么可能有灵师因病去世呢?想必你也对你的亲生母亲动了毒手吧?”公俊飞说。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谁说灵师不会生病的?”陶蒙的影子在第三级台阶处被截断。她的靴子碾着的碎石本该是汉白玉栏杆的残骸,此刻正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呜咽。祠堂两侧的柏树早枯成了铁黑色的骨架,枝桠间垂落的经幡碎片突然被风掀起,露出后面斑驳的朱漆立柱——那上面还留着二十年前弹孔组成的梅花。
“确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想确认一下我的猜测。如果真的有病,那么苏家一定会知道具体病在何处的,可苏家甚至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看来,你瞒住了很多人。”
月轮被云层撕成残片,风卷着砾石划过祠堂前的石阶。公俊飞黑袍下摆猎猎翻涌,背后两扇朽门正悬着半截字匾额,断裂的榫头随狂风叩击门框,恍若更夫敲着子时的丧钟。陶玥咬着牙看着黑幕下的身影,并没有答话。她的影子被月光钉死在第三级台阶。她单薄布衣裹着砂砾,发间缠绕的褪色红绳突然崩断,顷刻被风拽向祠堂檐角——那里蹲着只石雕睚眦,二十年前崩裂的地缝在幻觉中展开,里面血肉模糊,正往下淌着沥青似的阴影,像是看到了未来一般。
“这是我的第一个猜想,如果真的是你杀死了你的亲生母亲,那么目的就很简单了,为的是陶家家主的位置。在假传遗嘱后,你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陶家家主,同时靠着冯家灭门案让陶玥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只不过,你手头还缺一样东西,那就是陶家家主的标志——万法灵杖。想不到吧,陶玥并没有将其随身携带,而是拜托苏家人保管,你在找了许久后才想到了这个可能,于是杀死了陶玥,企图将这个人引出来是吗?”公俊飞靴底碾碎半片残瓦,裂纹顺着青砖蔓延到陶蒙脚边。西墙最后半扇花窗轰然坠落,露出梁柱间盘踞的蛇蜕,在风中舒展成招魂幡的形状。
这些动静吓得陶蒙紧张的神经骤然一跳,月光打在她的脸上,与白无常无异。
“苏家?难道是,苏琮铮?”
“已经不重要了,看来你也默认了这个原因,那我就说说你陷害陶玥的过程吧。我一开始觉得一个鬼附身到一个灵师身上很不可思议,怎么做到的呢,还是一个家主级的灵师。后来在见识到银貂的厉害后,我便不怀疑这一点了,相反,究竟是谁能操控银貂附身到陶玥身上呢?这需要一个人不仅有操控银貂的实力,还要有控制陶玥的实力,显然,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可得知陶颀阳也会御诡术之后,我便不再怀疑了,你可以联系你的朋友做到,所以,不仅仅只有一个凶手,你不是唯一一个该死的人。”公俊飞的脚步声与说的话让陶蒙心烦意乱,可在没看到陶颀阳前,她不敢贸然行动。
“哦?难道你能杀了我?”陶蒙抬靴尖踢飞半块残砖,砖块撞上台阶溅出火星的刹那,她左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万法灵杖。风卷着沙粒扑在她的发丝上,睫毛忽闪的频率比祠堂漏风的节奏还快。
“再到后来就是谢焜昱给我的一些证据,陶玥家的结界被替换了,同时还有四方封印术和谢家人的痕迹,而这个人只可能是谢庭钧,这说明,剩余的人必须和你们关系都好,不然谁都会因为暴露而不敢实施这个计划,根据你家中的照片,焉然学院你们同届毕业的人,达忠,文先礼,罗映竹三个人也是共犯。”公俊飞想起在瓷瓶旁边摆着的照片,里面的陶蒙还是个年轻人。
“不错,陶玥杀了也就杀了,毕竟她把我们家的祖传灵杖交给了苏家人,她是陶家彻头彻尾的叛徒,我只是清理门户罢了。”陶蒙说着,慢慢走上了台阶。
陶蒙的气势已经逼近了公俊飞,可他凛然不惧:“真的只是清理门户这么简单?那你面对苏家,怎么会答应结亲呢?想必你还想用陈露汐来做个顺水人情,不仅让她在与苏家结亲后消除成为陶家家主的威胁,还能凭借这个结亲捞到不少的好处你卖了陶玥的女儿,自己赚到了几乎所有,还要对她评头论足,陶家主,你可真不地道啊。要不是我和谢焜昱及时发现,打破了这场阴谋,想必你已经躺在功劳椅上怡然自得了吧?”
“还有什么要说的?”陶蒙走上了二级平台,这个距离已经让公俊飞感受到了陶蒙的体温。
“我最奇怪的是当年冯家灭门案,陶玥受到了处罚,而陶家屁大点事都没有,想必你也为冯家的覆灭贡献了一份力吧?殊不知冯家这棵大树倒了,你们陶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不然的话,现在的我们根本看不到你,你应该在焉然镇任职吧?最关键的,哪怕你们落魄成了这样,黑水之誓都没有釜底抽薪趁火打劫,给你们黑誓之敌的标记,你应该也是黑水之誓的一份子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陶家才能在多方势力中保持不败之地,不过你虽然是这么想,可黑水之誓并没有给你任何的帮助,只是放任陶家不管罢了。可黑水之誓应该在大肆扩充人手,把你逼出了焉然镇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所做的一切,没有对陶家一丝一毫的帮助,为的只是你的一己私利,成为家主。”公俊飞说着,回过头去看了看冒着星火的冯家祠堂,陈露汐正在聆听,眼神中的杀气让公俊飞后背一凉。
“没错,我和她作为孪生姐妹,境遇却大不相同。她从小就有陈顾年对她无条件的爱,而我没有,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我谨小慎微却始终得不到关注。最关键的是,哪怕是家主地位,妈妈又将万法灵杖给了她,只给了我清玉簪。哼,为什么我们孪生姐妹,只有她获得了偏爱,而我,什么都没有?你再看看,为什么我的婚姻以离婚收场,陶颀阳到现在没有爸爸,为什么陈顾年还能一直在陈露汐身边?人生的不公平我为了自己已经逆天改命,我不可能让你把这些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生活夺走!”哪怕是黑夜,也能看到陶蒙的眼球里布满血丝,似乎这些话说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是啊,可你的生活就是从陶玥那夺走的,不是你,陈露汐不会没有妈妈,不是你,陶玥和你能创造陶家更好的未来,不是你,陶玥没有被银貂附身,陈顾年也不会酗酒。你总觉得你获得这些天经地义,可你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吗?”公俊飞感受到了身后的陈露汐和陶颀阳的气息变化,两个少女不约而同地在颤抖着,一个是信仰崩塌,一个是怒不可遏。
“别废话!要动手那就来吧。”陶蒙挥出万法灵杖,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你确定要动手?我可不想现在杀了你,你已经是个废物了,拿出陶家所有的秘术和灵宝来换,我保证没人能看到一眼,除了陶家真正的继承人——陈露汐。”公俊飞左脚后跟碾着台阶边缘的枯草向下一陷,这个细微的撤退动作让碎石顺着台阶滚落。他右手摸向腰间的玉骨折扇时,陶蒙已经距离他不足十五步。公俊飞突然惊醒,不行,现在很容易被她控制住,如果是人质间的一换一,自己将处于绝对了劣势。
“可陈露汐甚至都不姓陶,你怎么会觉得我为了女儿能把陶家千百年留存的珍宝拱手相让?做梦吧!”陶蒙咆哮着。
“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公俊飞一脸淡定地说道,仿佛他所说的话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如果你不把它交给我,那么陶家将会面临覆灭的命运。”
陶蒙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冷笑一声,回应道:“那你可就得问问我答不答应了。”
公俊飞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玉骨折扇,在手中灵活地转动着,最后紧紧地握住。
“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陶蒙,“你觉得你还有胜算吗?别忘了,你的所有灵宝都已经被我偷走了。”
陶蒙的眉头紧紧皱起,她显然没有料到公俊飞竟然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件事。然而,她并没有被对方的话语所吓倒,反而又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公俊飞,浑身散发出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哼,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陶蒙的声音冰冷而坚定,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公俊飞见状,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似乎对陶蒙的威胁毫不在意。他转头看了一眼藏在他身后的谢焜昱,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我已经不在乎陶家的死活了,毕竟它现在已经处于低谷,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向上。”
谢焜昱戴上了崔灏昀在生日时送他的扳指,手中的弓箭已经拉开,将引雷术的符纸缠在了箭头上,瞄准了陶蒙的头部。可仔细一想,自己悄悄杀死陶蒙不仅不能减少陈露汐的怒气,相反,陈露汐还可能迁怒于自己。思索半天,谢焜昱将准心稍稍下移,瞄准了陶蒙的肩膀。
而这个时候,陈露汐走了出来,响亮的皮鞋声在整个冯家堡中回响。陈露汐的眼睛如同两洞烈火,死死地盯着陶蒙。
“陶蒙!亏我叫了你那么久的姨,今天,我要代表陶家,杀了你这个窝里斗的内鬼!”
陈露汐像是陷入疯狂,她的声音在破音边缘反复摩擦,产生出像是鬼怪嘶吼的声音。
谢焜昱生怕陈露汐不是陶蒙的对手,但因为上头丧失理智做出冲动的举动,他全神贯注在箭头之上,控制住了呼吸,仔细聆听着心跳声:“来不及了!这一箭!一定要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