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满目的菜品，此起彼伏的划拳，谢焜昱和苏清澄不约而同地感觉到格格不入，此时的他们都只想要逃离。从浑浑噩噩的自我中走出，躲过熙熙攘攘的酒场，走到了天台上吹风的他们总算品味到了难得的安静与祥和。风驻留在天台上，一刻不停地将头发往苏清澄的嘴边喂。她很不自在，原因就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谢焜昱背靠着栏杆，侧脸看了看苏清澄：“怎么？你也觉得不开心？”
“烦闷，说不出的烦。”
“因为大人们乱点鸳鸯谱？还是别的？”
苏清澄叹了口气：“曾经我还是大家的心肝宝贝，现在变成了像是卖不出去的折旧品。”
谢焜昱难以理解，只不过他并没有对苏清澄爱情的感觉，就让她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吗？谢焜昱好奇地问：“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的缘故吗？”
“我给你说过了，我不希望你喜欢我。不过说真的，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说，我还可能对你这位我的第一个病人，产生某种感情。可是自打他们说完，我就觉得恶心，难受，所以才想方设法整你。今天你也看到了，你爸也是这样想的。”
谢焜昱也不喜欢今天的老爸，甚至觉得恶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甚至拿刀的人就是自己的亲人，这是谁都会觉得恶心吧。谢焜昱并不想给自己的老爸辩解，但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你要是因为这些原因就觉得我恶心，我是不是有点太委屈了？”
苏清澄没想到谢焜昱这样的回答，便匆忙开始解释：“不是，我没有觉得你恶心，你不要误会我，你明天就要走了，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和你走心聊一聊，你觉得我是个很过分的人吗？”
“不是。”
“哎，无法反抗的，才是命运啊。”
谢焜昱听到苏清澄的感叹，想起陈露汐在爷爷面前说过的那句话，于是原话对苏清澄说：“所谓的命运，也只不过是人心坎上过不去的遗憾而已。你现在经历的又不是遗憾，哪有什么命运一说？相信我，你一定会克服的。”
二人在沉默中度过了半个小时，期间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都不知道这样的命运是不是真的可以克服。谢焜昱想到了陈露汐令人生怜的目光，哎，怎能不为她反抗命运呢？
可当嘈杂声响起，二人知道酒局结束了。苏清澄不愿意再碰到自己的亲人，于是趁着黑夜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而谢焜昱因为好久不见父母的缘故，想要找个机会和爸妈聊聊天。
他还没去找老爸，老爸便过来找他了，在用快要糊涂掉的语气道完别后，这对父子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准确在苏家山庄中找到了对方的位置。谢庭树路过一阵清风，微醺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着后走到没有回头的谢焜昱身边，擦了擦自己的胡子，感叹道：“哎呀，又有点喝多了，没给你丢人吧？”
谢焜昱立马阴阳怪气地回击：“您哪能给我丢人啊？爸？”
谢庭树并没有回答，烦闷的心脏同样也在他的胸口中撞着枷锁，他又深嘬一口烟：“你觉得苏清澄怎么样？”
“人样。”
“你觉得陈露汐呢？”
“也是人样。”谢焜昱的语气冷漠地让人害怕，似乎他并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一样。他放在栏杆上的胳膊感受到了老爸的热气，向另一边躲了躲。
谢庭树摇了摇头，与其说像是在试探，更像是在质问谢焜昱：“陈露汐很小就失去母亲了，她也和你一样没有家教吗？”
谢焜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准备他的长篇大论，多年以来郁积的情绪在此刻将要恰如其分地爆发。准备好后，谢焜昱的脑中还是闪回了陈露汐的模样，像她这样的女生，总是时刻带着一副天真的面孔，那是幼时父母的爱促成的。而自己却像是个跳梁小丑。
“爸，我尊称您一声爸，您多少年来有养过我吗？没有吧？您多少年来有关心过我吗？没有吧？这么多年以来我都是怎么过来的，您知道吗？您可真了不得，多年不曾关心一句，可今天就在这苏家山庄，您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我给卖了？您这么厉害，知道我想要什么吗？知道我喜欢什么吗？知道我讨厌什么吗？你？凭什么在这影响我？你？凭什么决定我？凭什么？”谢焜昱说完后，身体像是害怕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虽然说到最后，声音开始颤抖，连眼泪都在打转，可他还是忍住了。今天的他就是想知道这个只是生育之恩的爸到底有何脸面在这里大言不惭，还兴冲冲地将自己出卖给苏家。
“我……”谢庭树还没说完，便被谢焜昱粗鲁地打断：“我还记得当年你和我妈坐着公交车到火车站，在金城站门口将我抱进出租车的场景。就这样，快十年了，我甚至和你见了没有十面。还记得我十二岁那年，我是一个人在家过的年，你和我妈都没有回来，家里停水停电，我不知道怎么交，不知道吃什么饭，只好一个人裹在被子里。要不是姑姑第二天来看我，兴许我也就死了。这个时候，我爸妈在哪？现在人家给你了一些甜头，告诉你去了焉然镇是什么样的光景，你就恬不知耻地让我和苏清澄相处？你好好告诉我，你凭什么？也对，哈哈哈，为了家主的地位，你可以把我孤身一人放在金城，怎么做不出来这种事呢？那我也要告诉你，我是一个天才，但不是灵术上的天才，我过目不忘，我一看就会，不好意思，上完高中我要去上大学，不会去什么狗屁焉然学院，我也看不上什么谢家家主之位，你要去啊，你自己去！”尽管没有啜泣的声音，可谢焜昱的呼吸声大的惊人。
“老谢。”一个声音传来，谢焜昱的妈妈走了过来，拍了拍谢庭树的肩膀。谢庭树识趣地离开了。
唐尚红并没有先靠近谢焜昱，而是讲起了故事：“孩子，我刚刚生你的时候，我记得你在我肚子里连续三天都没有出来，最后剖腹产生下了你。看着你那时候还没有长开的脸，还有点丑，像个小老头，可我就觉得生下你已经值得了。你说的那天，我记得我哭哭啼啼了好久，你爷爷不想看到你爸，你爸也置气出走，无论我怎么相求都没有办法。那天看着你做的出租车离开车站，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你爸失去过很多，也失去过选择的权利，他有多想让你成为谢家的家主？你妈我也无所谓，只希望你能够在选择自己人生的道路上，不会因为失去过什么而后悔。”说完，唐尚红走到谢焜昱身后，从手中递给他一个饭盒，言语哽咽地说：“儿子，你好久没吃过妈做的饺子了，这是妈刚刚做的，看你没怎么吃，专门拿给你的。不许剩下，要全吃完。”
谢焜昱低头看着饭盒，沙融进风，风窜进眼。
妈妈还是耐心地开导：“你比我们都优秀，只是你有很多委屈，说说吧？我帮你分担。”
小时候，谢焜昱最爱听妈妈的话，可长期父母不在身旁，让他失去了表达自己感情的能力，自己像是块木头一样捏着饭盒，却说不出一句话。过了一阵，看着老爸离去的转角，谢焜昱恍恍惚惚，才觉得刚刚的话是不是有点伤人。看着老妈殷切的眼神，自己不知道作何回复，只好拿过饭盒，不冷不热地撂下：“我拿回去吃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打开门后，在昏暗的一烛暖光下，除了衣角，一整只苏清澄蜷缩在角落，像是一只冬日趴在暖炉边的小猫。谢焜昱走近后，苏清澄依旧是毫无声音，像是个冻死的人。
谢焜昱庄重地将饭盒放在桌上，打开后，饺子已经凉了。谢焜昱左右站我刚了一下，没有找到筷子，索性用手抓起一个放进嘴里。
“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谢焜昱这样想着，没有蘸醋的饺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呛人，谢焜昱突然咳了一下，豆大的眼泪这下可被震了下来。紧接着，谢焜昱在吸鼻子，又在吞下一个饺子后长叹着气。苏清澄听到了声响，凑了过来。灯光下，苏清澄晶莹的泪痕划到脸颊，藏到了撅起的嘴角边。她赌着气问：“你在吃什么？”
谢焜昱将脸扭到另一边，赶紧擦了擦，转过头，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不表现出悲伤：“我妈做的饺子，很难吃，你要吃吗？”
谢焜昱也只是听说，美食可以治愈伤感，可这话在谢焜昱和苏清澄这里并不适用。苏清澄也抓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谁知就控制不住眼泪，像是不争气的小孩子一样，又可怜，又可爱。苏清澄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将手藏到了背后。
谢焜昱小声问道：“你哭了？”
“对啊！你不也是哭了吗？”
“我没有，刚刚我爸抽烟把我呛到了。”谢焜昱像是在生闷气，又像是在吵架一样。
“你爸怎么回事，还把你弄哭了。”苏清澄眼神愣了一下，二人默契地没有说话，苏清澄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在沉默。
“这么说，你爸把你惹哭了？”
谢焜昱本以为苏清澄肯定会装作没有，和他在嘴上较劲，可谁知苏清澄居然真的啜泣起来，过了一阵，整个屋子都是她哭泣的声音。谢焜昱无论是递纸还是安慰，统统没有作用，苏清澄像是个泥塑菩萨一样，闭着眼睛，光顾着将眼泪挤下来。
谢焜昱起初只是伸出手，将手搭在苏清澄的肩膀上，可丝毫不起作用。谢焜昱无奈之下，一股脑的将苏清澄抱进怀里，手安慰着另一边的肩头，可这下丝毫没有让苏清澄变好，反而让她哭得更狠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爸非要让我嫁给你？为什么？那可是我爸啊！为什么？又不是什么帝王家，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和亲公主啊？为什么？我为什么生在这种家庭里？”苏清澄将头埋在谢焜昱的怀里，咆哮着，像是个月夜下的独狼，一身的伤。
听到苏清澄在乎的是“为什么”，而不是他问老爸的“凭什么”。谢焜昱感觉到自己还是不理解父子之间到底应该如何相处，可他突然尝试懂了懂苏清澄，释怀地笑了笑：
“你在乎的是理由，我在乎的是借口。”
突然一瞬间，苏清澄收住了哭泣，双手一把抓住谢焜昱的脖子，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她满腹的牢骚喷涌而出，将自己胸口郁积的愤怒发泄出来：“我恨你！为什么让我遇见你！为什么又感觉只有你懂我！我最不想你懂我！我想讨厌你！我想杀了你！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讨厌！”说完，苏清澄的手又松了下来，双手伏地，开始哭泣起来。
谢焜昱拍了拍苏清澄的背，顺了顺她的气，可还是没什么作用。谢焜昱摇了摇头，从如同镜面般的画框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突然滑稽的感觉从腹中产生，突如其来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陈露汐，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我觉得和你很有共鸣，我也有可能喜欢你，我可能会和你在一个没有人的公路上开着车，一直到黄昏的边缘，我们就像是两个冤家，一路吵架拌嘴，直到追上太阳。但很可惜啊，我也不想让长辈们称心，我也不想辜负陈露汐，我想和你拜把子。”
苏清澄一把搂住谢焜昱的脖颈，张开嘴狠狠地在谢焜昱的肩头咬了下去。谢焜昱没有躲，没有喊，甚至没有表情。不知多久，苏清澄才松了口。一般来说，情绪的急剧波动会让灵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增长，可经过了许久的痛哭流涕，苏清澄像是精疲力竭了一样，倒在谢焜昱的腿上，红着眼眶，眼睛一眨不眨，把玩着伴随着她许久的头发，绕着指尖转圈，扯了扯头皮，循环往复，像是个已经疯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