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亮跟了出去。
夏末的燥热,扑面而来。
“等一下!”
梁燕妮的脚步没有停。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帆布包,背影在人群中显得单薄又倔强。
王晓亮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
“对不起。”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早该向你道歉的。”
梁燕妮停住了,她侧过脸,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半边轮廓,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和戒备的神情。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晓亮继续说:“之前,我不知道你和老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就那么指责你,是我的错。”
其实他早就想找梁燕妮道歉的,可惜就是拉不下面子。
“对不起。”
说完,王晓亮对着她,郑重地鞠了一躬。腰弯下去的时候,他感觉轻松了许多。
周围的人流匆匆而过,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正在发生的道歉。
梁燕妮站在原地,看着弯着腰的王晓亮,几秒钟后,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点释然和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那你说话还算数吗?”
王晓亮直起身,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班呀。”梁燕妮挑了下眉梢,重复道。
王晓亮立刻点头:“当然!当然算数!你现在就可以上班。”
“再过两天,我就是这家店的店长了。我说话,管用。”
梁燕妮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她上下打量着王晓亮,好象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你?店长?你要长期干这个?”
“先上班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王晓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欢迎入职。”
梁燕妮跟着王晓亮重新走进店里,李姐正靠在收银台后面,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王晓亮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崭新的红色围裙递给梁燕妮。
“喏,工作服。”
所有人的工作服都是这个,很厚的帆布材质,结实耐脏,但夏天穿着却一点也不透气,动几下就是一身汗。
好在超市的空调很足。
梁燕妮接了过去,熟练地套在身上,在背后打了个结。
王晓亮对李姐说:“李姐,这是我同学,梁燕妮。以后就在咱们店里上班了,证件就不用核对了。”
李姐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已经开始整理货架的梁燕妮,那神情里写满了“我懂的”。
“行,以后你就是店长,你说了算。”
王晓亮没再解释,他走到梁燕妮身边,开始给她交代工作内容。哪里的货需要补,收银机怎么操作,交接班要注意什么。他讲得很细,梁燕妮听得也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交代完这些,店里又恢复了正常的忙碌。王晓亮负责烤肠和关东煮,梁燕妮负责理货和补充,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货架,各自忙碌,偶尔会因为顾客的询问而有短暂的交流。
李姐瞅准一个客人结完帐的空隙,凑到王晓亮身边,压低了声音。
“可以啊小王,前女友?被你追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八卦的兴奋。
“真漂亮。”
王晓亮头也不抬地往烤肠机上加着新的烤肠,否认道:“不是。我有女朋友,比她漂亮多了。”
李姐嗤笑一声:“吹吧你,还比她漂亮?就你?”
那不屑的劲头,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王晓亮懒得跟她争辩,想到魏子衿嘴角立马上扬。
晚上七点,是王晓亮和梁燕妮共同的下班时间。
两人脱下围裙,一前一后地走出便利店。
夜晚的大学城商业街,比白天更加喧嚣。烧烤摊的烟火气,小吃店的叫卖声,还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情侣,构成了一幅充满人间烟火的画卷。
两人并排走着,一时有些沉默。
还是王晓亮先开了口:“你……现在住在哪儿?”
梁燕妮没有看他,只是抬手朝不远处一片灯光昏暗的局域指了指。
“那边,青年旅社。”
那片局域王晓亮知道,是附近城中村的自建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因为租金便宜,住了很多象他一样刚毕业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在附近打零工的人。
“我的计划是,八月底报名考本校的研究生,十二月参加考试。”梁燕妮的声音很平静,象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没回老家,放假就一边打工,一边备考。”
“回家要一笔路费,现在又正好是农忙的时候,我回去了肯定要下地帮忙,根本没时间看书。”
“那你也别太累了,一心备考,别因为打工眈误了正事。”他说。
“我这叫劳逸结合。”梁燕妮的回答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自力更生。”
“那你之前在哪儿打工?怎么想到来我们店里?”
提到这个,梁燕妮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别提了!晦气!”她愤愤地说,“就是商业街那头的时尚网吧呀!”
她说的那个网吧王晓亮有印象,就在他们超市旁边不远。
“被你们超市旁边的那个‘虫虫网络’,活生生干倒闭了!”
王晓亮当然知道虫虫网络,就在超市隔壁,三层楼,生意火爆,现在放假就这样,开学后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叫虫虫网络,但外墙画了五条龙,形态各异,让人印象深刻。
虫虫网络的火爆也成就了超市,上网的人在那里消费的很多。
“老板连夜跑路,我今天去上班,门直接被房东锁了。说欠了他半年房租,关键是还欠我一个月的工资呢!”
她越说越气,最后狠狠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
虫虫网络的生意火爆,间接也带动了他们超市的生意。可另一方面,它的崛起,却让梁燕妮失了业,还被欠了薪。让时代网吧直接倒闭跑路,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你的蜜糖,可能就是别人的砒霜。
他看着梁燕妮气鼓鼓的侧脸,尤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那你……现在还有钱吗?要是没有,我先借你一千,等发了工资再还我就行。”
梁燕妮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做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吐出两个字。
“有呢。”
“够用。”
王晓亮听出了她情绪的低落,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逞强。他没有再坚持,那样只会伤害她的自尊。
“你还有好几个月才考试,为什么一直住在青年旅社?为什么不租个房子。”
梁燕妮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头看着他。
“我说王晓亮,你这就不懂了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青年旅社一天二十,包月五百。有空调,有公用的厨房可以自己做饭,还能洗热水澡。你去租个单间试试?这里最差的隔断间,没有低于一千的,还得跑去外面的公共浴室洗澡。哪个划算?现在这个青年旅社住满了想考研的人。”
王晓亮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没算过这笔帐,他租的房子一个月一千五,在他看的房子当中,算便宜的。
“那你学习的地方呢?”
“你们这些家里条件好的是不是都不会生活呀?”梁燕妮叹了口气,象是在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地主家傻儿子,“早上凉快,我就去学校的小公园里背书。等天热了,快中午了,就去肯德基、金拱门,买杯最便宜的可乐能坐一下午。有空调,有免费的水,比家里条件还好。”
一番话说得王晓亮有些惭愧。
“我家条件也一般。”他小声辩解。
梁燕妮瞥了他一眼:“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们’指的是谁?”
“除了周涛,你们三个。”梁燕妮说得毫不客气。
周涛的名字一出来,梁燕妮的情绪也立刻低落了下去,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周涛说,你们三个都挺好的。”
“尤其是你。他说你总是变着法地改善他的伙食,偷偷塞给他零食,还处处给他留着面子,不让别人看出来。”
王晓亮想到老三,心里开始难受,他这个不善交际的人,可以交流的人并不多,老三算一个。
“我还是觉得……老三太可惜了。”王晓亮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管什么事,也都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梁燕妮沉默了。
前面有一段路,因为附近的工地正在拆迁,路灯禁用了,黑漆漆的一片,只能借着远处高楼透出的微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王晓亮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照亮前方的路。
光柱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晃动,驱散了一小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