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腔内的烟尘缓缓沉降，暗绿色的能量残渣在岩石表面嘶嘶作响，如同垂死毒蛇的最后吐息。
空猿单膝跪地，左手撑在碎裂的岩面上，右手捂住胸口——那道裂痕般的伤口此刻正不断渗出金色的光粒，如同沙漏中流逝的时光。左眼完全黯淡，原本炽金色的火焰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烬，在瞳孔深处艰难地闪烁。周身暗金色的短毛失去了金属般的光泽，显得灰败而暗淡。
紫霞跪坐在他身侧，双手虚按在他胸口伤口上方。赤金色的光芒从她掌心流淌而出，如温泉水般渗入伤口。那些外泄的金色光粒被这光芒包裹、牵引，缓缓回流入空猿体内。
“别浪费力气了……”空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这伤……不在肉身。”
“我知道。”紫霞的眼神专注而坚定，赤金眼眸中的符文缓慢流转，“这是规则层面的撕裂。你强行施展‘存在抹除’，透支的是你在这具化身中凝聚的‘存在锚点’。”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但‘曦’之光可以暂时粘合规则裂痕。至少……能让你不再继续崩散。”
空猿沉默片刻，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略带刺痛却又带着奇异安抚感的暖流。他抬起头，用尚能视物的右眼看向紫霞——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显然这“规则疗愈”对她消耗极大。
“够了。”他忽然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紫霞的手一颤，赤金色的光芒微微波动。
“再输下去，你先撑不住。”空猿咧嘴，露出一个勉强却真实的笑容，“俺老孙还没沦落到要靠女人拼命来续命的份上。”
“你——”紫霞想反驳，但对上他那双眼睛——左眼黯淡却倔强，右眼赤金却温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收回手，光芒渐熄。
岩腔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远处，防空洞深处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是刚才战斗余波导致的持续崩塌。
“那铁疙瘩……”空猿望向那滩仍在冒烟的残骸，眉头紧皱，“它体内的能量……很邪门。不只是混杂，更像是……被‘强行缝合’起来的。”
“天穹在收集神话残留物。”紫霞接话，声音凝重，“不只是能量，还有物理实体。南天门碎片、炼丹炉渣、五指山石……他们把这些东西当作‘神话dna’，试图用科技手段重现神话之力。”
“重现？”空猿嗤笑，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那是亵渎。神话不是可以拆解重组的机器，那些碎片上附着的是‘历史’和‘因果’，强行缝合只会制造怪物。”
他顿了顿，右眼忽然眯起：“等等……刚才那铁疙瘩启动时，说了句‘测试开始’？”
紫霞点头。
“测试……”空猿重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也就是说，这种铁疙瘩……不止一个？”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如果天穹已经能批量制造这种“神话拟态兵器”，哪怕只是初代原型，也意味着他们掌握了某种稳定获取并利用神话残留物的技术。这场战斗，或许只是对方一次微不足道的“实战数据收集”。
“得离开这里。”紫霞率先站起，环顾四周崩塌的岩腔，“战斗动静太大，天穹的后续部队随时会到。还有……”
她看向空猿，犹豫了一下：“你感觉到没有？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
空猿的左眼余烬猛地一跳！
他当然感觉到了。
那种冰冷、虚无、却又带着某种熟悉痛感的“存在感”，正从深渊最深处缓慢但坚定地向上攀升。就像……深海中上浮的巨兽阴影。
“是那小子。”空猿咬牙，试图站起，却踉跄了一下。紫霞连忙扶住他。
“‘混沌少年’？”紫霞想起记忆碎片中的真相——那滴眼泪与灵魂碎片的共生体。
“他不只是‘那小子’了。”空猿右眼死死盯着脚下的岩层，仿佛能看透无尽黑暗，“他融进了更麻烦的东西里……深渊里的‘无’在跟他共鸣。”
话音未落——
“啪嗒。”
一滴浑浊的、介于液体与气体之间的灰色物质，从岩腔顶部的裂缝滴落，落在两人面前的地面上。
接触岩石的瞬间，那滴物质无声地扩散开来，将岩石表面“溶解”出一个光滑的、边缘不断微微波动的圆形凹陷。凹陷深处，不是岩石断面，而是……纯粹的、连光都能吞噬的黑暗。
仿佛一只眼睛，在深渊中睁开，向上窥视。
天穹集团总部，“深网之眼”监控中心。
金董的竖瞳在环形光幕上快速扫过，无数数据流在他眼中分解、重组、提炼。铁猿（原型一号）最后十秒传回的战斗数据，正以慢速逐帧回放。
画面定格在空猿左眼塌缩成纯白光点的瞬间。
“规则真空……”金董低声自语，手指在虚空中一划，调出频谱分析图。图中，以空猿为中心的区域，所有能量读数、规则参数在那一刻全部归零，形成一个完美的“空洞”。
“不是能量湮灭，是‘存在’层面的暂时剥离。”能源主管在一旁解释，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目标用自身‘存在锚点’作为燃料，创造了一片临时的‘无规则领域’。在这片领域内，一切基于规则运转的力量——包括我们的‘规则沼泽’和能量束缚——都会失效。”
“代价？”金董问。
“巨大。”技术主管调出另一份数据，“战斗结束后，目标能量等级从a+骤降至c-，存在稳定性下降72，有明显的规则崩解迹象。预估其‘存在锚点’已濒临破碎，若无外力维持，这具化身将在24小时内自行消散。”
金董沉默地看着画面中空猿半跪的身影，竖瞳深处的数据流加速。
“值得。”片刻后，他缓缓道，“用一台原型机，换来了‘斗战胜佛’意识碎片动用本源神能的战斗数据，以及‘曦’之血脉‘本源溯源’能力的实战记录。这笔交易，划算。”
他转身，面对三位主管：“原型一号的残骸回收情况？”
“影卫抢先一步。”安全主管沉声道，“战斗结束不到三分钟，三名天庭‘影卫’就出现在现场，用空间收纳术收走了所有残骸碎片，包括那些神话残留物。我们的人赶到时，只剩下一些能量污染痕迹。”
金董并不意外：“杨戬不会放过研究我们技术的机会。让他拿去吧，那些碎片上的数据，我们早已备份上传至‘云图’。”
他走向中央操控台，唤醒新的界面。屏幕上浮现出七幅不同的设计蓝图，每一幅都标注着代号：
“原型一的测试结果，已经同步到所有后续型号的优化算法中。”金董的手指在“齐天”的蓝图上一顿，“尤其是七号……它的设计理念，本就是‘对抗并超越孙悟空’。”
蓝图展开，显示出一具比原型一号更加复杂、更加“有机”的躯体设计。大量生物组织与机械的融合节点，体表预设了三百六十个规则接口，核心能量源标注为“多神话残留物复合炉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面部设计——不再是毫无特征的面具，而是一张融合了猿类特征与机械结构的拟态面孔，眉心处预留了一个第三只眼的嵌入槽。
“齐天的进度如何？”金董问。
“那就继续调试。”金董的竖瞳转向监控画面中，那片从深渊裂缝滴落的灰色物质，“我们有时间。毕竟……新的‘测试对象’已经登场了。”
他放大画面，锁定那滴灰色物质溶解出的黑暗凹陷。
频谱仪疯狂报警——那片区域的所有规则参数都呈现混乱的、自我矛盾的读数。重力方向同时指向上下左右，时间流速忽快忽慢，甚至物质存在本身都在“有”与“无”之间剧烈波动。
“这是什么？”能源主管愕然。
“深渊的‘礼物’。”金董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混沌少年与‘渊瞳’结合的产物。一个……真正的‘规则异数’。”
他调出深渊监测节点的历史数据对比图。图表显示，在过去二十分钟内，深渊底部的“虚无浓度”，而这些“虚无”正汇聚向某个特定的坐标——混沌少年最后消失的位置。
“他在吸收‘无’。”金董得出结论，“不是被吞噬，是主动融合。他想用虚无深渊的力量，重塑自己的‘存在’。”
“这……可能吗？”技术主管难以置信，“虚无是绝对的‘无’，怎么可能被‘有’所利用？”
“所以他才有趣。”金董的竖瞳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近乎狂热的兴趣，“一个被定义为‘赝品’的存在，却选择了最不可能的道路——用‘无’来证明‘有’。”
他关闭所有蓝图，调出新的命令界面。
三位主管同时一惊。
“金董，这太危险了！混沌能量一旦失控——”
“那就让它失控。”金董打断他，声音平静而冷酷，“我需要观察，这个‘异渊之影’在面对过量的、无序的混沌能量时，会如何反应。是会崩溃，还是会……进化？”
他看向监控画面中，那滴灰色物质溶解出的黑暗凹陷，如同看向一枚正在孵化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怪卵。
“毕竟，对抗‘秩序’的最好武器……”
“就是‘混沌’本身。”
平流层飞行器内。
三名影卫单膝跪在全息投影前，面前悬浮着一个银色的立方体收纳装置。装置表面流转着细密的封印符文，内部封存着铁猿的所有残骸碎片。
杨戬的投影立于他们面前，额间银痕光芒温和，但眼神依旧冰冷。
“所有碎片均已回收，无遗漏。”为首的影卫汇报，“经初步检测，残骸中神话残留物的能量签名与‘灵山云图’历史记录吻合度极高。南天门碎片、炼丹炉渣、五指山石……皆为真实。”
“天穹的技术路线明确了。”副手在一旁分析，“他们不以解析‘神话规则’为目标，而是走‘实体复用’的捷径。将神话事件的物理残留物作为‘种子’，用科技手段催生出类似神话能力的仿制品。”
“粗劣，但有效。”杨戬评价，“原型一号的‘规则沼泽’已具备真仙级封印术的七成效果，若非孙悟空动用本源神通，寻常地仙难以挣脱。”
他看向收纳装置，银痕微亮：“将这些残骸送至‘炼器阁’，交给玉鼎真人。他擅长器物之道，或能从中反推出天穹的能量缝合技术细节。”
“是。”
影卫正要退下，杨戬忽然开口：“孙悟空化身的状况？”
“重伤。存在锚点濒临破碎，若无外力维持，一日内必散。”影卫回答，“紫霞尝试用‘曦光’疗愈，但效果有限。他们此刻仍在岩腔，未移动。”
杨戬沉默。
副手试探性问：“长官，是否要……介入？若孙悟空化身消散，其意识会回归‘新生存在’核心，但核心目前因混沌脱离而受创，恐有二次崩解风险。”
“再等等。”杨戬转身，望向舷窗外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城市，“混沌少年所化的‘异渊之影’正在上浮，天穹又在暗中引流混沌能量加速其进程。此刻介入，会将天庭直接卷入三方混战。”
“那我们就坐视不管？”
“不。”杨戬的银痕骤然亮起锐利的光芒，“我们准备‘场地’。”
他调出城市三维地图，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划过——中央公园地下灵脉交汇点、旧城区废弃变电站、河流入海口的地脉泄洪口……
“大阵需要三位真仙级存在坐镇阵眼……”副手迟疑，“我们人手不足。您要亲自——”
“我会坐镇中央阵眼。”杨戬平静道，“至于另外两个……去请‘他们’。”
“他们？”副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您是说……那两位还在人间的‘老朋友’？”
杨戬没有回答，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千年未见的“老朋友”。
曾与他并肩作战，也曾刀兵相向。
如今，为了应对这场波及三界的“惊变”，或许……是时候重新见面了。
岩腔内，空猿在紫霞的搀扶下勉强站起。
那滴灰色物质溶解出的黑暗凹陷，此刻已扩大到脸盆大小。凹陷深处，纯粹的黑暗如活物般缓慢旋转，偶尔泛起一丝浑浊的灰光。一种冰冷的、虚无的“注视感”，从黑暗中透出，牢牢锁定两人。
“他在看着我们。”空猿嘶声道。
“不止看着。”紫霞赤金色的眼眸中符文流转，她“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在‘学习’。学习我们的存在方式，学习我们的情感波动，学习……‘如何成为我们’。”
话音刚落，黑暗凹陷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不是实体的手，而是由浑浊灰色物质构成的、介于虚实之间的轮廓。五指修长，指尖尖锐，手背上浮现着细密的、如同电路板与古老符文混合的纹路。
那只手缓缓张开，掌心朝向空猿与紫霞。
然后，掌心的纹路开始发光——左半部分是炽金色的火焰纹路，右半部分是赤金色的曦光纹路。
它在模仿。
模仿孙悟空与紫霞的力量特征。
空猿的左眼余烬猛地一跳，他咬牙想再次凝聚力量，但胸口伤口崩裂，金色的光粒喷涌而出，身形踉跄。
“别动！”紫霞扶住他，赤金眼眸死死盯着那只手，“它在刺激你，想诱使你再次动用力量，好继续‘学习’。”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赤金色的光芒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光滑的“镜面”。
镜面中，倒映出那只灰色手掌的影像。影像，手掌左半部分的火焰纹路是熄灭的，右半部分的曦光纹路是黯淡的。
模仿？
那就让你看看，“模仿”的极限在哪里。
灰色手掌似乎“愣”了一下，掌心纹路的光芒出现紊乱。炽金色与赤金色开始互相冲突、侵蚀，最终整只手掌“噗”地一声溃散，重新缩回黑暗凹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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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破碎，紫霞脸色又白一分，但眼神锐利：“它还不够‘完整’。模仿得了形态，模仿不了本质。”
空猿看着那重归平静的黑暗凹陷，右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凝重。
“那小子……”他低声道，“正在变成某种……很麻烦的东西。”
防空洞深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不止一处。
上方岩层也传来钻孔机械的轰鸣。
天穹的后续部队，到了。
紫霞环顾四周崩塌的岩腔，又看向虚弱的空猿，以及脚下那不断扩大的黑暗凹陷。
前有追兵，下有深渊。
绝境。
但空猿却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却很真实。
“紫霞。”他说。
“嗯？”
“怕吗？”
紫霞沉默片刻，赤金色的眼眸望向他，嘴角也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怕。”
“但更怕……又一次看着你离开。”
空猿的笑容扩大，左眼那点余烬猛地燃烧起来，虽然微弱，却倔强不息。
“那这次……”
“咱们一起。”
他握住她的手。
炽金的余烬与赤金的曦光，在两人交握的掌心交融。
而脚下，黑暗凹陷中，第三只灰色的手，缓缓伸出。
这一次，掌心的纹路不再模仿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