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岗亭勉强挡住了风雨，却挡不住江畔深夜刺骨的湿寒与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雨水敲打着锈蚀的铁皮顶棚，发出单调而密集的声响，掩盖了远处江面那若有若无的诡异吟唱，也暂时隔绝了“影刃队”可能追踪而来的危险。但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夕短暂的宁静。
“当务之急是信息。”杨戬率先打破沉默，天眼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泛着银泽，他正在快速调取和整理脑海中关于情报侦查与分析的记忆，“正面强攻或大规模探查不可取。我们需要精准、隐蔽的切入点。钱眼通提及的‘定海阁’历史、‘海祭之痕’的具体位置与结构、天穹与‘织梦者’的布置细节、以及可能的‘祭品’关押点。”
孙悟空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已恢复冰凉的铜钱：“历史档案馆、地方志办，这些官方机构可能有我们需要的老地图和文字记录，但手续繁琐，容易留下痕迹，且未必有最核心的秘辛。那些研究本地民俗、水文、建筑的老学者，或许知道些官方记录之外的东西，但如何接触而不引起怀疑是个问题。”
紫霞沉吟道：“或许……可以通过阿明？他在本地三教九流中有些人脉，或许能打听到哪些学者对‘定海阁’这类冷僻历史有深入研究，而且……口风不那么严，或者处境比较边缘，不那么受官方或资本关注？”
这个思路可行。晚棠和小李虽然主要负责远程支援和技术，但阿明作为地头蛇，在灰色信息渠道上有独特优势。
孙悟空取出经过小李特殊加密改造的卫星通讯器（体积小巧，伪装成普通户外运动手表），尝试与安全屋建立联系。信号很弱，时断时续，但勉强接通了。
“猴子！你们怎么样？”晚棠急切的声音传来，背景隐约能听到小李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暂时安全，在老港区下游废弃码头。长话短说。”孙悟空快速将钱眼通提供的情报（邪祭时间、地点、目标）以及他们目前的需求说了一遍。
“七天？！‘定海阁’邪祭？抽取地脉水灵、血祭生魂？这帮疯子！”晚棠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与愤怒，“阿明！阿明在旁边，我让他跟你说！”
通讯器那头换成了阿明刻意压低、略带紧张的声音：“孙……孙先生，我在。老港区，‘定海阁’……这东西我小时候听家里老人提过两嘴，说很早以前江边是有座镇水的大庙，后来战乱塌了，旧址大概就在现在老港货运仓库区那片，但具体哪块说不清。您要找懂这个的学者……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谁？”
“陈守拙，陈教授。快八十了，以前是海大历史系教授，专攻地方史和民俗，退休快二十年了。脾气古怪，不爱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就喜欢自己钻故纸堆和跑田野。他好像对‘定海阁’特别着迷，发表过几篇论文，但没什么人关注。前几年还因为抗议港区某些改造工程破坏了‘历史风貌’，跟开发商闹过，差点被请去喝茶。现在独居在老城区一处旧房子里，深居简出。”阿明语速很快，“这老爷子嘴严，但有真东西，而且……对天穹那帮搞开发起家的人，估计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独立、专注、且与天穹可能存在过节的老学者？听起来是个理想的信息来源。
“能安排一次‘自然’的拜访吗？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孙悟空问。
“我想想……”阿明沉吟片刻，“老爷子虽然独，但有个习惯，每周三下午会固定去老城区一家叫‘听涛阁’的旧书店淘书，风雨无阻。那书店老板是他老友。明天就是周三。你们可以装作对地方史感兴趣的年轻学者或记者，在书店‘偶遇’，找机会搭话。那地方僻静，人也少。具体位置和老爷子长相特征，我待会发到备用加密频道。”
“好。还有其他关于老港区近期异常的消息吗？”
“有！”阿明语气凝重，“我手下有个兄弟在港区货运公司开夜车，他说最近半夜，靠近老仓库区那边，经常看到有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巴车进出，戒备森严。还有，港区几个废弃的旧码头和排水涵洞，最近被不明身份的人用围挡封了起来，说是‘危房检修’，但没见施工队。另外……江上夜渔的几个老渔民私下说，最近夜里江心有时会起莫名其妙的‘黑雾’，雾里有怪声，鱼都躲得远远的，他们也不敢往那边去。”
黑色中巴、秘密封锁、江心黑雾……这些迹象都与“邪祭”筹备相符。
结束通讯后，阿明的信息很快传来：陈守拙教授的样貌特征（清瘦、戴老式眼镜、山羊胡）、常去的“听涛阁”书店地址，以及一些注意事项。
“明天下午，‘听涛阁’。”孙悟空做出决定，“我和紫霞去。杨戬，你留守此处，警戒周边，同时尝试用天眼远距离感应一下老港区核心地带的地气与水脉异常，但要小心，别引起对方警觉。”
杨戬点头同意。他的天眼感知范围更广，且对能量异常敏感，适合宏观监控。
计议已定，三人轮流休息警戒，等待天明。雨在后半夜渐渐停了，但江面的雾气却似乎更浓了些，黑暗中隐约的水流声仿佛带着某种规律的脉动，让人心神不宁。孙悟空怀中的铜钱，偶尔会传来极其微弱的、冰凉的颤动，如同沉睡巨兽的梦呓。
翌日下午，雨后天晴，但天空依旧灰蒙蒙的。老城区弥漫着时光缓慢流淌的气息，青石板路湿滑，两旁是斑驳的旧式建筑和繁茂的梧桐。按照阿明给的地址，孙悟空和紫霞很快找到了“听涛阁”。
书店门面不大，古色古香，木匾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推门而入，一股旧书特有的纸张与油墨气味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柔和，书架林立，略显拥挤，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店主坐在柜台后静静看书，对客人进来只是抬眼微微颔首。
店内客人寥寥。很快，他们就在靠窗的一个书架前，看到了目标——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正踮着脚，试图取下书架高处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正是陈守拙教授。
紫霞给了孙悟空一个眼色，自然地走过去，轻声用带着点好奇的语气问道：“老先生，需要帮忙吗？那本书看起来挺重的。”
陈守拙转过头，扶了扶眼镜，打量了一下紫霞和跟过来的孙悟空。他的眼神锐利而清明，带着学者特有的审视味道。“哦，谢谢小姑娘。”他声音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我自己来就行，老胳膊老腿，动动也好。”
话虽这么说，孙悟空已经上前一步，轻松地将那本《海市古港沿革考略》取了下来，递给他。
“咦？年轻人手劲不错。”陈守拙接过书，拍了拍封面的灰，又看了看孙悟空和紫霞，“两位面生，不是常客。也对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感兴趣？”
“我们是民俗文化杂志的采编，正在做一个关于海市古老建筑与水文化传承的专题。”紫霞早已准备好说辞，笑容得体，递上一张小李伪造的、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名片，“听说‘听涛阁’有很多珍稀的地方史料，特地来碰碰运气。刚才看到您取这本书，想必您对海市古港历史很有研究？”
陈守拙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只是翻开手中的书，指着一处道：“研究谈不上，一点个人兴趣。这书里关于‘定海阁’的记载，错漏颇多。编者多半是参考了清末那些篡改过的方志。”
“定海阁？”孙悟空适时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我们之前查阅资料时也看到过这个名字，但记载非常模糊，只说曾是古代镇水祭祀的场所。听您的意思，其中还有隐情？”
陈守拙合上书，目光再次在两人脸上扫过，似乎在判断他们的真诚度。或许是因为他们帮忙取书的态度，或许是因为紫霞温和有礼的气质，又或者是长期无人问津的研究突然有了听众，他略一沉吟，低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如果两位真有兴趣，不妨……到后面小院喝杯茶？老黄（店主）的茶还不错。”
这正是孙悟空和紫霞希望的机会。两人连忙道谢。
书店后面连着一个小天井，摆着几盆花草和一套老旧但干净的石桌石凳。店主老黄默默送来一壶清茶和三只杯子，便又退回店内。
落座后，陈守拙没有急着倒茶，而是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石桌上轻轻画了一个简单的、类似楼阁的轮廓。“这便是‘定海阁’，最早的形制，并非单纯的庙宇，而是集观测、祭祀、调控于一体的水工建筑与巫觋圣地。”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讲述秘辛的郑重。
“据我多年从散佚的碑刻、族谱、民间传说以及部分未被官方收录的野史笔记中考证，‘定海阁’最初可追溯到先秦甚至更早的百越先民时期。它位于当时主航道与支流交汇、且地下有特殊水脉节点之处。其核心功能有三：一、观测水文星象，预测风雨潮汐；二、祭祀‘渊海之灵’（或称‘水正’），祈求航路平安、镇压水患；三、通过特定的建筑结构和地下秘道，配合祭祀仪轨，微调局部水脉地气的流动，起到‘定波安澜’的实际效果。”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历代朝廷和地方官府都曾修缮或重建‘定海阁’，但其核心的‘祭痕’——也就是那些沟通地脉水眼、进行仪式操作的特定结构、纹路和地下通道网络——却一直秘密掌握在世代相传的‘守阁巫祝’手中。直到明末清初，一次特大洪水与战乱，导致阁楼彻底倾颓，最后一任知晓全部秘密的巫祝家族也离散消失，‘祭痕’的具体位置和用法逐渐成为绝响。”
“那现在的老港区仓库下面……”紫霞适时引导。
“据我推断，”陈守拙眼中闪过一丝笃定的光芒，“‘定海阁’的主建筑遗址，很可能就在现今港区三号到五号老仓库的地下！我年轻时参与过那边的局部考古调查，在地下三米处发现过带有特殊纹样的宋代地砖和疑似祭祀器物的碎片。可惜，当时经费和关注度都不够，未能深入。后来那片地被划为港区用地，再想探查就难了。”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遗憾。
“您刚才说，‘祭痕’能微调水脉地气？”孙悟空捕捉到关键点，“如果……有人掌握了‘祭痕’的秘密，但并非用于祈福镇水，而是反过来，强行抽取甚至污染地脉水灵之力，会怎样？”
陈守拙脸色骤然一变，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孙悟空：“年轻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孙悟空与紫霞对视一眼，知道到了摊牌边缘。再绕弯子可能适得其反。
“陈教授，实不相瞒。”孙悟空坐直身体，语气郑重，“我们并非普通采编。我们有可靠情报，有一股势力，正在试图利用‘定海阁’遗址和‘祭痕’的力量，准备一场极其危险的邪祭，目标正是抽取地脉水灵，血祭生魂。时间就在七天后。”
陈守拙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轻响，放在了石桌上，茶水溅出几滴。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一种“果然如此”
“他们……终于还是动手了……”老人喃喃道，声音干涩，“我就知道……这些年港区那些不合常理的改造、那些遮遮掩掩的‘工程’、还有私下里收购相关古籍和‘那个东西’……都不是偶然！”
“那个东西？”紫霞敏锐追问。
陈守拙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压低声音道：“大概十年前，我在民间收集资料时，从一个即将拆迁的老宅地基里，发现了一个密封的陶罐，里面有一卷破损严重的明代绢本，还有一块……刻有与‘祭痕’核心纹样相似图案的黑色石片。绢本上记载了一些片段性的‘祭痕’操控法和警告，警告后人不可逆用其力，否则会引来‘水厄反噬，生灵涂炭’。那块石片，我感觉像是某种‘钥匙’或‘信物’的残片。”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痛惜：“我当时意识到这东西的重要性，也感觉到了危险，本想上交，但又怕所托非人，反而引来祸患。于是我将绢本内容誊抄研究后，将原件和石片分开藏匿。可就在三年前，我藏匿石片的秘密地点……被盗了！门窗完好，别无损失，唯独那石片不翼而飞！我当时就怀疑，是冲着‘祭痕’来的势力干的！”
“那绢本抄录的内容……”孙悟空问。
“在我脑子里，也在我家里的保险柜。”陈守拙苦笑，“但我怀疑，我家附近一直有人监视。这也是我深居简出的原因之一。”
信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严峻。“织梦者”或天穹，很可能已经获得了部分“祭痕”的操控方法甚至关键“钥匙”！
“陈教授，我们需要您的帮助。”紫霞恳切道，“您的研究和记忆，可能是阻止这场灾难的关键。我们需要更详细的‘祭痕’位置推测图、可能的入口、以及邪祭可能采取仪式的细节推测。”
陈守拙沉默良久，目光在孙悟空和紫霞脸上来回逡巡，最终缓缓点头：“我老了，没几天活头了。但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帮孽畜毁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更不能用它来害人！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里。有些东西，光靠嘴说说不清楚。”
他起身，正要带路，柜台后的店主老黄忽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部老式固定电话的无绳子机，神色有些古怪：“老陈，你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说是有急事找你，关于……‘定海阁’。”
陈守拙脸色一变，接过手机，走到一旁低声接听。
孙悟空和紫霞心中警铃大作。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陌生电话打到书店找陈守拙，还提及“定海阁”？太巧合了！
只见陈守拙听着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紧锁，不时低声回应几句：“……你怎么知道？……东西不在我这儿……我警告你们别乱来！”
片刻后，他挂断电话，走回来时，脸色异常难看，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一丝不安。
“是谁？”孙悟空问。
“不知道。声音经过处理。”陈守拙低声道，“对方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不要把‘定海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最近出现的‘不明身份的年轻人’。他们还说……知道我孙女在国外读书的地址……”
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发现我们接触您了？”紫霞心惊。
“可能只是怀疑和警告。”陈守拙咬牙，“但我家里不能再去了，太危险。他们可能已经盯着了。”
计划被打乱，情况急转直下。
“东西在我脑子里，还有一些关键的草图，我藏在了另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陈守拙快速道，“但需要时间去取。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在这里碰面。我会把我知道的，都交给你们。今晚……我得换个地方躲一躲。”
有人跟踪！而且很可能，就在他们进入书店后不久，就已经被盯上了！
“我们被盯上了。”孙悟空低声道，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扫向书店门口方向，“陈教授，您从后门走，立刻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明天此时，此地再见。”
陈守拙也不废话，重重点头，对老黄使了个眼色，迅速转身走向书店后门。
孙悟空和紫霞则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书店正门走去。他们需要吸引可能的跟踪者注意力，为陈守拙争取时间。
推开店门，午后略显苍白的光线涌来。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但孙悟空和紫霞都能感觉到，暗处，不止一道冰冷的视线，正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
而怀中铜钱的灼热感，正隐隐指向老港区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他们的行动和接触……缓缓惊醒。